菜市口的这场大戏,舒良当然是知道内情的,不过,随着成国公府重新鼎盛起来,不再像往日一样门庭冷落,舒良出入之间也颇不方便,再加上朱仪毕竟如今身份不同,所以很多时候,朱仪会临机专断,只在事后知会舒良。
所以,任弘的所作所为和各方的反应,的的确确就是在朱仪的一力设计之下的。
事到如今,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舒良内心也不得不感慨,如今的这位成国公,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在京城四处碰壁,急躁鲁莽的少年人了。
现在的他,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能力谋略,都有资格在不违背天子圣意的情况下,做那个执子之人,自己决定自己要通过何种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不过显然,天子对这种情况,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沉吟片刻,舒良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道。
“除此之外,刚刚进宫的时候,国公爷抽空让清风传了话来,说是任弘今日之举,可看出是个可用之才,想请皇爷酌加宽恩。”
这句话说出来,可就不是明面上那种摆架势了,而是朱仪真正的在说情了。
将前因后果听完,又听到朱仪递过来的这句话,朱祁玉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轻轻点了点头,道。
“朱仪这次做的不错,不仅拿到了任礼留下的东西,而且,还顺手结交了任家,虽然说如今任家没落,可到底是一条善缘,他愿意给任家说情,说明他仁慈之心未失,这是好事。”
“人在黑暗里头走的久了,有时候会忘了光亮是什么样子,朱仪能做到这一点,很好!”
“那个少年怎么样了?”
舒良低着头,细细的咀嚼着天子刚刚的话,自己心中,也闪过一丝明悟,不过,他却并没有因此而耽搁心神,闻听天子问询,他立刻答道。
“诊病的还是请的夏大夫,心神损耗过度,体力严重消耗,刚刚接好的肋骨再次断裂,据夏大夫说,这种剧痛,就算是战场上下来的百战老兵,也未必能撑得住。”
“可是,任弘至少在走出菜市街的时候,身体就已经这样了,他忍着这种痛苦,还能撑着回到任府,可见,的确是有大勇之人。”
闻听此言,朱祁玉也有些意外,转过身望着舒良,道。
“这么说,你也觉得此子可用?”
“以你舒公公的眼光,都能这般夸赞,可不容易!”
天子的口气轻松,但是舒良却不敢怠慢,连忙道。
“皇爷折煞奴婢了,奴婢只是觉得,这的确是个好孩子,除了有大勇大智,更有大德,心怀正气,且明辨是非,就这么埋没可惜了。”
这个评价,可就更不常见了!
舒良口气稍稍一停,感受到天子征询的目光,低头继续道。
“不敢欺瞒皇爷,昨日成国公拿到东西之后,就离开了任府,但是夏大夫却留下来,为任弘继续治伤。”
“因为第二天要保证任弘神智清醒,且能够下床行走,所以,夏大夫带着两个药童,整夜都守在任府外间。”
闻听此言,朱祁玉眯了眯眼睛,大约便能猜出舒良要说什么了。
要真是如此的话,那么,对任家的这个少年,他的确要重新评估了。
“夜里任弘醒了之后,虽然两个药童守在外头,但是还是大致听到了他和任家老夫人的谈话。”
“今日这孩子在刑场上对阿速将军所说之言,便是他对任家老夫人所说的话,当时,老夫人让他拿圣母懿旨以防万一。”
“但是,任弘却道,任家已是罪孽深重,自当竭尽全力,偿还血债,祈请苦主谅解,不可不辨是非,只图自保。”
“所以奴婢想着,当时在刑场上,阿速将军应当是感受到了这孩子的一片赤诚愧疚之意,所以,才选择了原谅……”
虽然已有预料,但是,听完了舒良的叙述,朱祁玉心中还是颇有感慨。
事实上,刚刚他那仁慈之心的一番话,是在夸赞朱仪,又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
在朝堂上久了,遇见任何事情,往往会先去算计揣测,对于原发于心的忠诚,善良,正直,勇气,反而很难相信。
可是,这般纯粹的人,世上虽少,可终归是有的!
“如此说来,这的确是个好孩子。”
轻叹一声,朱祁玉澹澹的感慨了一句,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多时,怀恩从门口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禀道。
“皇爷,慈宁宫有话传来。”
“什么话?”
“圣母让人传话给皇爷,说治国之道,在德在仁,孝道为天下之大者,治国之良政,皇爷登基许久,虽治国有方,但也不可忽视教化,民间若有德行出众,孝道昭然之人,亦当予以赏赐,以彰德化。”
虽然怀恩不清楚刚刚发生的对话,但是,菜市口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他多少还是得到了消息的。
这个当口,孙太后传来这话,看似只是劝导治国之道,但是,其实无非是在暗示天子,应当在任礼一桉上,对任家予以宽宥。
因此,说出这话时,怀恩也有些小心翼翼的,不知天子是何打算。
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天子闻听此言,情绪却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开口道。
“朕知道了。”
除此之外,便再无表示,见此状况,怀恩不敢多问,轻手轻脚的便退下了,与此同时,舒良也有眼色的一同跟着退了下去。
只不过,隐隐约约的,在离开的时候,他们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这么好的孩子,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