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赢了,从今天起,任家和关西七卫的仇怨,一笔勾销!”
一道漠然的声音飘来,透过雨声,落在任弘的耳畔。
看着阿速离开的背影,任弘的双腿一软,无力的瘫坐在刑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走下刑台的阿速并没有回到棚子里,而是遥遥朝着中间的刑部侍郎周瑄躬了躬身,随后直接转身,消失在了雨幕当中。
与此同时,看过了整个过程的朱仪和张輗,神色却显得有些复杂。
片刻后,张輗侧了侧头,对着朱仪问道。
“你确定,要保下这个少年?”
以张輗的眼力,他自然能够看得出来,阿速不可能真的对任弘动手,不管关西七卫的这件案子,有多少内幕内情,也不管关西七卫的地位多紧要,但是终归,任家是天子已经下旨处置的人,阿速不傻,所以,他在刑台上说的那些话,其实只是吓唬任弘而已。
真的动手,他是绝不会的!
报仇当然重要,但是,重不过关西七卫的命运。
这桩案子,关西七卫的确受了委屈,但是,自从阿速入朝以来,天子对他礼遇备至,所请无不允准,所待无不甚厚。
这是朝廷在补偿和施恩,越是这种时候,阿速其实越需要谨慎,他不能不接,但是又不能全接。
对于任礼,他既不能无仇无怨,又不能有你没我,这种相互试探的分寸感,并不是那么容易拿捏的。
所以,阿速不会动手杀任弘,但是,他又需要摆出要杀任弘的态度和气势,这番曲折,朝局经验丰富,且谙熟此案内部的大臣,并不难推断出来。
但是,推测只是推测,就如阿速所说,这桩案子关西七卫受了莫大的委屈,他就算真动了手,天子也未必会将他怎么样。
何况,关西七卫和任礼之间的仇,并不是臆想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万一阿速要是冒险动手,那么,任弘一个书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这是在赌命!
不是什么人,都有这种气魄的!
更不要提,任弘选择的方式,是最危险的方式,一旦阿速没有阻止他,或者稍稍犹豫了片刻,那么,他必定会殒命当场。
能够想出这种方法化解仇怨,是有大智,敢拿性命出来冒险,是有大勇!
这般惊才绝艳之辈,却出自如今的任家,着实是让张輗的心绪难以平静。
“这孩子,的确不简单……”
遥遥望着远处撑着身子站起来的任弘,朱仪也眯起了眼睛。
他给的剧本,可不是这个!
任家想要的,是保下任弘这个孩子,这其实并不难,毕竟,天子已经允了任家可以留下一个子孙,若是任家自己去求,自然是冒犯天恩。
但是,如果说是天子宠信的重臣前去说情,这点面子,天子必然是会给的。
朱仪这个成国公,在朝堂上,自然算不得天子“宠信”的重臣,但是,在朝堂之下,只要制造出合理的由头,把事办成也没什么难的。
所以,朱仪给的办法,其实就是围绕一个“孝”字!
任弘昨日被锦衣卫打伤的场景,有不少围观的百姓都看的清清楚楚,所以,只要稍加引导舆论,他这个在任家上下自身难保,风雨飘摇,尤其是自己还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仍然要秉持孝道,亲自来为祖父收敛尸骨的孩子,便是一个妥妥的孝孙形象。
这个法子,重点就突出一个惨字,所以朱仪才说,任弘要吃些苦。
任礼犯下了那么多桩大罪,赖是赖不掉的,想要在法这一条上做文章,基本上不可能,所以,只能动之以情。
这个时候,任弘展现出来的形象,越惨越好!
只要够惨,就能激起民间百姓的同情心,加上孝道至纯这一条,让他留在京城当中,天子自然也就能顺水推舟应了。
平心而论,这并不容易。
因为,任弘的伤不是假的,肋骨折断,这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绝对不是第二天就可以下地的程度。
何况,任弘要做的,绝不能是高高在上的乘着马车,支使着下人来收尸,他必须要亲力亲为。
而且,想要形成足够的舆论的影响,就必须要有足够长的时间,有足够多的目击者。
要做到这一点,任弘就要自己一个人,把任礼的尸身,从菜市街运回到任家府邸。
这个路程并不算特别长,但是,对于一个重伤未愈的少年人来说,却是极其考验体力和意志力的。
所以,昨天在任家时,朱仪一方面是在拿乔,一方面,也的确是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