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府花厅中,案上各自摆上一盏香茶,二人分主客坐下,于谦压根就不跟俞士悦东拉西扯,单刀直入便提起了正事。
出宫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俞士悦是必然会来找他的,若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但是事涉东宫,作为太子府詹事,俞士悦自然是要搞个清楚明白的。
抿了口茶,于谦淡淡的道。
“今日在宫外发生之事,我知道的,都已经在殿上说了,并无遗漏隐瞒之处。”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俞士悦苦笑一声,倒也不多啰嗦,正色道。
“出宫后的种种,我大约也知道了些细节,我想问的是,陛下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虽然在殿上的时候,俞士悦还有些迷糊,但是等出了殿门,将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
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胡濙在殿上态度的突然转变,必然不是单单为了讨好天子而已。
不然的话,众人出来之后,他也不会说出那番话。
很显然,胡濙是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才出面斡旋,将此事平息下来。
但是,这中间的关节到底在哪,俞士悦却始终想不分明,自然是要来问问于谦。
这家伙在殿上的时候,一直跟天子站在同一战线,维护天子这种任性的举动,简直和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
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俞士悦是不信的。
“当然是为了太子!”
于谦叹了口气,道。
“大宗伯离开时说的话,俞兄应该也听到了,我没猜错的话,大宗伯正是看出了天子的用意,才如此交代我等……”
“你这……”
俞士悦有些无语,所以,到底是什么呢?
这人说话,可真让人着急。
见此状况,于谦倒是仍然不紧不慢的,缓缓道。
“俞兄莫急,我且问你一个问题,伱可曾想过,天子今日为何突然要出宫探访?”
这话一问,俞士悦不由一愣。
虽然他们这些大臣口口声声都说是天子任性妄为,私自出宫,但是,真正的原因,肯定不单单是这个。
踌躇片刻,俞士悦试探着道。
“是因为京城刚刚地震过后,陛下担心赈灾事宜处置不力,所以要亲自出去看看?”
这应该算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毕竟,他们这些大臣都瞧见了,前些日子,天子因为此事是何等的紧张。
然而,话音落下,对面的于谦却摇了摇头,道。
“或许有,但这不是主要的原因,不然的话,陛下何必要带上太子殿下呢?”
“而且,既是暗访,陛下轻车简从,最多带上舒良公公和怀恩公公及一干侍卫便是,何必要唤我和沈尚书随行呢?”
俞士悦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思索当中。
于谦说的不错,天子若是仅仅想要白龙鱼服体察民情,带足护卫侍奉之人偷偷出宫便是。
只要时候不长,不惊动其他人,便不会传到外朝来。
毕竟,外朝的大臣,也不可能去查天子的起居注。
但是,天子先是带了太子殿下出去,又叫了于谦和沈翼随行,那这事情显然就不可能瞒得住了。
别的不说,太子殿下的宫人们,就不可能对此事守口如瓶,于谦和沈翼,更不可能把此事对外朝的大臣们完全保密。
如此说来的话……
“陛下就是打算,要让外朝知道此事?”
俞士悦捻着胡须,开口问道。
这样的话,也能解释胡濙的态度突然发生转变的原因。
既然天子都没打算遮掩此事,那么,他们这帮人在殿中想要帮天子给外朝一个‘交代’,对于天子来说,自然就是在瞎添乱。
“可是,为何呢?”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新的问题就又来了。
朝廷当中不说是鱼龙混杂,但是到底是派系复杂,立场性格多种多样。
帝王出入宫禁,自有定制,严格来说,天子如此举动,往小了说是任性妄为,不顾自己的安危,往大了说,已然是违背礼制。
事情传扬出去,被朝臣非议是肯定的,朝廷当中有的是恪守礼制的老古板,这帮人闹起来,也是让人头疼的事。
更不要提,朝中如今看似平静,但是实则暗流涌动,任礼虽然倒了,但是,成国公府又立了起来。
而且,和任礼还未摆到台面上不同,成国公府复爵就是靠的太上皇,所以在立场一事上,根本就是毫不遮掩。
如今有了这个把柄,不在朝廷上掀起风浪才怪!
就算天子有信心能够摆平此事,可是平白多了这些麻烦,又是何必呢?
闻听此言,于谦倒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片刻,方才答道。
“俞兄可还记得,昨夜你我二人的谈话?”
“当然记得,老夫当时还在担心,陛下因为钦天监的预测如此大动干戈,会让朝廷上下非议,甚至有人会……”
俞士悦说了半截,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此次的地震和往常不同,最大的原因就是,天子相信了钦天监的预测,提前做了诸多的准备。
因为此事,朝中有人鼓动生事,虽然明着是在弹劾钦天监蛊惑君上,但是暗地里,不乏有议论天子迷信鬼神,大兴土木的。
当时俞士悦就在警惕,有人会故技重施,裹挟民意以煽动朝议。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话音未落,便是白虹贯月,地龙翻身,接下来便是各种救灾事宜,忙了一夜以后,又赶上天子出宫这档子事,忙忙乱乱的就到了现在……
于谦点了点头,道。
“如今钦天监的预言虽然应验,但是,俞兄和我都很清楚,这事情并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