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半点都不给俞士悦这个老朋友留面子,就差说内阁尸位素餐了。
俞士悦被噎了一句,没说出话来,但是,一旁的王文却看不下去了,道。
“于少保此言何意?”
“内阁本是以备咨询之衙门,又非中书门下,什么叫只凭口谕,贸然拟旨?”
“刚刚首辅大人已经说了,得旨意后内阁诸臣便已请见,但是陛下不见。”
“此等状况之下,难不成,你要内阁抗旨拒拟吗?”
“可是……”
于谦梗着脖子,刚想争辩一番,却见宫门内,怀恩已经带着一队人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于是,原本隐隐发生争执的一干重臣,都安静了下来,等着怀恩的说法。
这种场面,即便是以怀恩的地位,也需小心谨慎,要知道,虽然最早过来的只有六部重臣。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宫门外聚起的大臣越来越多,远远的围观着,想看看此事到底结果如何。
匆匆走到众臣的面前,怀恩的脸色有些为难,但还是开口道。
“诸位大人,陛下今日晨起有些头晕,太医如今正在诊治,无暇召见诸位,有什么事,还请后日早朝再说吧。”
这话一出,在场顿时有些沸然,一干重臣也愣了愣,不过旋即,他们就皱起了眉头。
皇帝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这摆明了就是在躲着他们。
后日早朝?
这怎么成,圣旨已下,耽搁的时间越长,想要挽回的机会就越小,不行,今天必须要见到陛下。
众臣相互对视了一眼,默契的统一了意见,然后于谦上前开口道。
“怀公公,烦请禀报陛下,我等此来,是为设立皇庄一事,此事牵涉重大,涉及国政,不可轻忽,故而恳请陛下允我等觐见。”
“这……”
怀恩看着于谦,脸色颇是为难,道。
“于少保,不是咱家不肯禀呈,只是陛下已经吩咐了,龙体抱恙不想见人,国政事情再大,也大不过陛下的圣体康健,既然陛下说了,让诸位后日早朝上再说,那还是请回吧。”
这番话语,虽然委婉,但是,意思却很明白,于是,在场的众臣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见此状况,王翺再次上前,道。
“怀公公,既是陛下龙体有恙,我等自然更该入宫问安,烦请公公再通报一声吧,不然你看这……”
说着话,这位首辅大人扫了一眼旁边黑着脸的于谦,同样有些为难。
那意思就是,这边也不好安抚……
怀恩自然是懂得察言观色之人,瞧着这副场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道。
“也罢,那咱家再去禀告一回,诸位大人暂且稍候。”
说罢,怀恩转身进了宫中。
有了这么一茬,原本一干重臣间的争端,也略略平息下来,各人的情绪都慢慢稳定下来。
见此状况,王翺拉着俞士悦到了一旁,朝着怀恩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满面愁容,道。
“俞次辅,你怎么看?”
俞士悦知道他问的是皇帝传旨的事,眉头紧皱,沉吟片刻方道。
“虽然没有亲聆陛下口谕,但是看这情形,的确是陛下的意思,怀恩,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言下之意,基本可以排除假传圣旨的可能。
王翺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赞同,道。
“不错,宫中禁卫,锦衣卫,东厂都没有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么说的话,就是陛下故意躲着不见咱们了。”
闻言,俞士悦有些沉默,随即便道。
“如今看来,应是如此,皇庄一事干系重大,陛下贸然颁诏,不可能预料不到后果,既然陛下如此做了,那么肯定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和朝臣发生冲突,而且……”
说着话,这位次辅大人的目光向着一旁的几个人身上瞟了一眼,最终落在了某个始终缩在后头的户部尚书身上。
王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神闪动,道。
“你也看出来了?”
俞士悦轻轻点了点头,于是,王翺叹了口气,便道。
“陛下行事,向来稳重,此事干系国政,陛下没有过廷议,必然是有不过廷议也可以施行的把握,如今军屯虽然整饬结束,但是仍在户部手中,只要户部肯配合,便无大碍。”
“如今圣旨下达,各部皆是意外不已,可涉及最深的户部,却始终不发一言,可见这位沈尚书,怕是早就知晓了内情。”
沈翼当然知道内情,其实此时此刻,他也在发愁。
之前的时候,他还一直在奇怪,这么大的事情,皇帝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要知道这么大的事情,放到廷议上,不吵个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有个结果的。
但是,诸王如今离京,回到藩地必定就会开始着手此事,到时候,如果地方的官员没有接到诏命,不予配合的话,必然会闹出事端,所以他一直在想,天子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之前皇帝数次召宗室商议,而把除了他之外的大臣都撇开的时候,实际上沈翼就已经有所预感,但是,他没想到,这位陛下这次玩的这么大。
如此重大的事务,未经廷议直接下旨,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而这么一来,沈尚书身上的压力就大了,他原本打的主意,是在廷议之上,不支持也不反对,然后把得罪皇帝的活,交给其他大臣,比如某急性子的于少保来做,这样无论结果如何,都和他没有关系,最多是叫人议论他没有担当罢了。
可天子这么一弄,压力就都在他身上了,刚刚还好说,这回大家冷静下来,短短的片刻时间,沈翼就已经感到有好几道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
在场的大臣都是聪明人,他们了解天子,这位陛下,或许会冲动,但是,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既然越过廷议下了旨意,说明他有不经廷议也把此事做成的信心,而这信心,只能来自于户部的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