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事实,也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正因如此,众臣才会疑惑,为什么天子会突然将他们都给召集过来。
然而,面对金濂的解释,朱祁钰却摇了摇头,道。
“朕并不是说,王铉举告陈英一案,而是说,王铉自己,在京中行贿受贿,拉帮结派,徇私舞弊,勾结朝臣相互庇护的案件,刑部可查到了什么?”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立刻打起了精神。
果然,今天的事情,并不是为了陈循的那件案子那么简单。
与此同时,听闻此言,金濂的脸色也变了变,道。
“陛下恕罪,王铉所涉之事,刑部也正在查,不过,目前来看,还是他和陈英的案子,涉及最大,除此之外,王铉曾和一个叫季同的官员有过密切的往来,这件事情,臣早些时候,曾经具本上奏,请陛下明鉴。”
王铉的名字,这段时间,自然是朝野上下尽皆耳闻。
但是,这个季同,知道的人就不多了,至少,在场的大多数大臣,听到这个名字,眼中都不由有几分迷惑之色。
不过,闻听此言,天子的脸上,倒是闪过一丝笑意,道
“哦?若是如此,那朕知道的,倒是比刑部要多些了。”
这番话随时带着笑容说的,但是,不知为何,在场众人看到天子这副神色,心底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莫名其妙的又升了起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天子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舒良,道。
“就在刚刚,东厂呈上一份奏疏,和王铉一案密切相关,诸位不妨一同听一听。”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一旁板着脸的舒良身上。
虽然说,早在进殿的时候,他们就注意到了这位东厂的大珰,但是,直到此刻,不少人才赫然发现,这位平素不论何时,脸上都带着惯常假笑的东厂督公,这一次,竟然从头到尾,脸上都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听得天子的吩咐,舒良躬身上前,恭敬的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奏疏,读了起来。
随着舒良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武英殿中回荡而起,殿中诸臣的脸色,也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难看。
这份奏疏,是舒良呈递上的第二份,开头简单的说了王铉行贿给刘益的事情,随后的重点,就放在刘益的身上。
“正统十二年四月,山东道御史通过行贿,使刘益修改案卷,将其侄shā • rén罪改判……”
“正统十二年七月,吴县知县徐坊审讯强抢民女刑案,因案犯为刘益亲族,后刘益致信徐坊,此案后不了了之……”
“正统十三年五月,苏州府推官……”
“正统十四年正月,……”
…………
“景泰三年十一月,因江西灾情中贪墨常平仓,知县季同被捕入狱,吏科给事中王铉行贿刘益三千两,妄图减轻其罪,无果……”
这一桩桩一件件,被舒良用一种无比平静,将这些触目惊心的案件,都一一叙述出来,反而让在场的一众大臣,陷入了一片安静当中。
到了现在,他们其中终于有人隐隐意识到,天子为什么要将他们召过来了。
随着舒良的声音落下,重新将奏疏送上御案,大殿当中,早已经是针落可闻,殿中的气氛,也变得凝滞无比。
所有人都低着头,沉默了下来。
刚刚的奏疏,他们听得很清楚,从王铉出发,查到刘益,然后,从刘益的身上,牵出了一系列的案件,而且,更重要的是,虽然刚刚提及的不多,但是,已经隐隐可见,通过刘益,东厂已经在查其他官员的不法之事,如果说这是真的话,那么……
“金尚书,你对于这份奏疏中所述之事,作何解释?”
很快,天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口气依旧平静而温和,但是,听到这句话的众人,却都能感受到其中隐含的一丝冷峭之意。
金濂的额头上冷汗津津,连忙出列,跪倒在地,道。
“臣失职,请陛下恕罪,这份奏疏当中所列出的诸般罪状,臣回到刑部之后,一定详查,严查!”
这个表态还算是正常,毕竟,刚刚舒良的这份奏疏当中,仅仅只是说了一些罪行,但是,却并没有后附具体的实证。
所以,就此断定这些罪行都是真的,未免有些鲁莽,当然,不论是一桩案子,还是这么多桩案子,总归,王铉行贿刘益的事情,是不会假的。
单这一条,便是金濂的失职,作为刑部尚书,他竟然没能发现手底下藏着这样的人,而且,还被东厂揭发了出来,若是没有任何表示,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越是这种时候,便越是有敢于唱反调的人,待金濂话音落下之后,都察院的王竑便忍不住站出来,道。
“陛下,此奏所述,实在过于骇人听闻,而且,其中多是捕风捉影之词,并无详实证据,凭此一面之词,断定朝廷官员之罪,未免有失偏颇,刘益在朝中素无劣迹,如今东厂凭空说他有这么多罪状,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何况,东厂并非朝廷衙门,如此随意调查朝廷官员,实乃有违法度,臣恳请陛下,将东厂太监舒良下狱,严审其是否有蓄意构陷大臣之事。”
不得不说,王竑老大人,此刻的行为,就很符合科道一贯的风格,莽撞大胆,且立场分明的歧视宦官,袒护文臣。
然而,他的这番话,却令在场的一众大臣心中不由苦笑一声,这王竑未免,也太看不清情势了些。
眼下的场面,事情的真假暂且不论,单说天子,明显是已经动了真怒,没瞧见七卿之一的刑部尚书,都半句话不敢多辩解,直接请罪吗?
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这不是妥妥的火上浇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