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吕靖宇不也是这话,男人们不打击女人他们就活不下去吧。
陈美兰已经计划好了,十一之前拿到驾照,买车,从此她要自己开车。
……
今天因为是苏文的生辰,阎肇回家早。
小旺拿着卷子,给小狼买了瓶可乐,在公交车站上等爸爸。
阎肇一下车他就把卷子递过去了,不说话。
家里的俩个男子汉默默的肩并肩走着,小狼跟在后面吨吨吨的灌可乐。
“爸爸,你就不想说句什么吗?”小旺试着问。
总归是第一次考第一,爸爸也应该表扬一下吧。
“继续保持,不要掉队。你是我儿子,考第一才是正确的。”在阎肇想来,他儿子就该永远第一,不考第一才不正常。
今天既是苏文的生辰,还有件喜事儿,昨天阎斌家儿子的中考成绩出来了,考上了市一中,还是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进去的,名牌大学的门槛几乎踏进去一半了。
宋槐花在家做饭,请堂房兄弟,亲戚朋友们一起吃。
她专门打电话,说自己工作忙,儿子全靠阎斌辅导,做饭,陈美兰真想送啥,就送点阎斌喜欢的,所以陈美兰买了两个笔记本,一条烟,用来恭喜阎斌。
一家人集体往一支队走,陈美兰见齐松露一直没回来,就问阎肇:“齐松露呢,今天公审了吗,晚上会不会上电视。”
他说过的,今天齐松露要上电视。
这是陈美兰今天最期待的事。
“她还在总局那边,我来的时候她的案子正在过广电局的会议桌,一会儿电视上看吧,应该能上。”阎肇说。
要上电视哪那么容易,这会儿六点半了,才刚录完,还要请广电局的人审片,七点半电视开播,那叫生死时速。
阎肇只能推动案件,但最终齐松露能不能上,还要看郑副局长的公关大法。
转眼到了一支队,家门是开的,不过炕上没有铺盖,显然,阎卫和米兰俩口子并不住这儿,只是洒扫了一下,给苏文的牌位献了一束花,俩人就躲阎斌家去了。
阎肇带着全家磕头上香,刚上完,听那边闹哄哄的,也过去了。
宋槐花和阎斌俩口子正在做饭,厨房门口架着锅在炸排骨,厨房里的大锅上油烟升腾,也在炸东西。
“美兰,快来帮忙,帮我捞一下麻花。”宋槐花从厨房里探出头说。
陈美兰进了厨房,努了努嘴,问宋槐花:“首都来的那个呢?”问米兰。
“说是心脏不好,睡了一整天了,我们都可怕她发病了。”宋槐花说。
大嫂刘小红在搓麻花,忍不住笑说:“我说句难听的话你们别骂我,我在等着她犯心脏病,我还没见过人犯心脏病是啥样。”
来了两天了,米兰的心脏病全村人都知道了,可她愣是犯不起来,让人着急。
“大嫂,你啊。”宋槐花塞了大嫂一极热麻花:“人得嘴善,不能拿别人的病开玩笑。”
一间卧室里,米兰裹着被子,在炕上躺着。
头发结成了块,全沾在脸上,糊巴巴的。
她本来瘦,躺在被子里根本找不到人,装着债券的那个皮包,给她死死护在手中。
外面一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喝茶聊天等吃饭,阎卫却在这儿守着个病秧子。
宋槐花家的饭做得特别好,一锅子烩菜,有鸡蛋皮有木耳还有黄花菜,炸的小排骨,配的是麻花,闻着就香。
宋槐花亲自端进来,米兰一口不吃不说,宋槐花笑脸相迎,她却连个招呼都不跟人家打,一副要死的样子。
“这是病的严重了呀,老二,送你爱人去医院吧?”宋槐花说。
米兰泪雨婆娑:“不用,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儿。”
阎卫忧心如焚,还生气。
米兰这么任性,矫情,让他特别丢脸。
兄弟们都看着呢,他承诺过周一兑债券的,可米兰压根儿就没想出手债券,她那心脏病就是个免死招牌,随时准备拿出来吓唬人。
阎卫明知道米兰在找时机准备犯病,拿犯病拖延时间,偏偏又拿她没办法。
而就在这时,正好七点半,阎肇已经把阎斌家的电视机搬到外面了,拍了拍小旺的肩膀,示意他去把电视机调到地方频道,并且把声音调大一点。
电视里播的正是公审大会。
“现在由我宣读关于范祥、范振华,以及米德三人的《刑事起诉意见书》。”电视里传出响亮的声音,外面吃饭的人们顿时端着碗也愣住了。
“有《公审大会》?”
“这是谁,那是咱们市局的张局长,什么时候录的,不会就现在吧?”阎斌说。
“审的是谁,米德,那不咱们米老局长,真是米老局长?”一个大爷问。
突如其来的兴奋,这比录像厅的港片更叫大家觉得刺激。
要说刚才米兰还病重不能自理,随时准备发病的话,这会儿她突然跳了起来,下了炕,连鞋都不用穿,赤脚奔到院子里。
黑白电视上镜头闪过,铐着铐子,给四个武警摁着的,那个光头皮,胖乎乎的老头不正是她二伯?
“她这是犯病了?”宋槐花乍然看到米兰冲出来,吓了一跳。
刘小红还在嚼麻花,哟的一声说:“心脏病就是这样犯的,吓人呀!”
几妯娌在厨房门上一起要笑吧,不好意思笑,忍着。
“来啊,吃饭,二嫂城里人,是不是吃不惯我们的饭?”阎斌笑着端起碗,还想请米兰来吃饭。
米兰一直在往电视机前走,镜头已经闪过了,但她不相信也得相信,因为这会儿电视机里正在宣读她二伯的罪状,涉黑,养黑团伙,间接致死32人,加贪污受贿,数罪并罚,判处qiāng • jué。
这么说不止要坐牢,她二伯要被现场直播,公开枪毙啦?
米兰抱起头,颤抖了起来。
在场的人并不知道米德就是米兰的二伯,人嘛,衣食住行大过天,而且大喜的日子,电视里还有公审,枪毙的犯人助兴,大家的首要目的当然是劝饭。
劝米兰坐下来边吃边看。
但米兰已经被这个消息打击到六神无主了,她根本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
“他们俩口子怎么不吃饭?”阎勇问说:“是不是阎卫城里呆久了,吃不惯咱们农村的饭?”
“是,□□,二哥是喝我娘的血活下来的,可他现在连农村的饭都吃不惯了。”阎肇端起碗,冷冷扫了阎卫一肯说:“大家一起吃,不用理他。”
“甭提了,婶子大善人啊。”阎勇感慨的形容说:“那时候我们都瘦,都饿,不说树皮草根,河里一只小吸血虫,田里的蚂蚱蚯蚓都不放过,就阎卫从小细皮白嫩,而且不咋饿,村外的人见了他都特别好奇,说这孩子咋在这年月长这么好,除了咱们没人知道,婶儿怕他饿死,自己瘦的皮包骨头,愣是不敢给他断奶,我听我妈说,婶子的奶一直是红色的,为啥,因为她没奶了,阎卫吃的一直是她的血。”
“所以阎卫能活,全凭婶子,那年头,饿死了一茬孩子,从57到59,咱们村就活了他一个。”阎斌也说。
满院子的人都在感慨,叹气,主要是感叹曾经走过的,那个年代的艰苦和不易,说阎卫那么忙,能在生辰的时候回来给娘上柱香,是大孝子。
可阎卫站在原地,却如五雷轰顶。
昨天阎肇就说过,阎卫忘了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了。
阎卫没把这当句话,他以为自己是吃草根树叶活下来的。
阎勇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
此刻院子里所有人的叹息声就仿如刀一般,凌迟在他心上。
他生于57年,生下来就面临着三年大饥.饿,那个年代孩子的存活率极低,他一直以来确实不知道在存活率那么低的年代,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跟阎肇之间的隔阂也特别深,阎肇似乎一直在责怨,怪怨他,可他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他极力想跟弟弟和解,但弟弟从来不屑一顾。
他以为弟弟就像首都那些人说的脾气坏,以为他不合群,以为是弟弟的错。
可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大饥.饿的年月,他一直在吃他娘身上的血和肉。
怪不得阎肇一直对他不冷不热,怪不得他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
当他责怪娘把他小小年纪送到首都的时候,当他在首都至少有细米白面吃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娘哺血养大他,还把他送到了不饿肚子的首都,自己却要在老家要带着俩小的凭工分赚钱吃饭。
可他在生了儿子之后,几乎没回过家不说,母亲的葬礼都不曾参加,自己的儿子都没带来给母亲看过一眼。
米兰口口声声骂的,不知恩的白眼狼是谁,不就是他?
他居然还腆不知耻,觉得自己拿娘的钱给自己赚点钱是应该的?
米兰这病犯不起来了,她身形敏捷,中气十足,跑回屋就准备拿包,出门,应该是想去跑关系,看能不能把米芳给捞出来。
进门就见阎卫居然拎着她的包要出门。
“阎卫,你要干嘛?”米兰问。
“还小旺的钱。”阎卫说。
“还钱就还钱,你拿我包干嘛,哎我的表,我包里有药,哎我心脏痛,快拿来!”米兰叫了起来,因为阎卫在剥她手腕上的表。
她脖子上有条金琏子,上面缀着一块玉,阎卫也一把摘了下来:“就现在,债券带楼,家里你那些所有的包,表,金条,那全都是小旺的。”
“阎卫你疯了,啊我心脏疼,我要发病了!”
这声发病短暂吓唬到了阎卫,他愣了一下,米兰继而说:“你别忘了我妈的恩情,你再这样我立刻发病。”
是了,其实苏文死时阎斌拍过电报,让他回家,说他娘想见他。
他儿子刚死,米兰心脏病发,随时要死的模样,不肯让他走,他就没敢来。
当时王戈壁还劝他,他娘疼的始终是俩小的,他心里孝敬,爱娘就行了,没必要搞形势。
可他的儿子尚且死于他怀中,他目视着儿子闭眼,痛彻心扉,几欲不能活。
他的娘呢,他哺血让他长大,送他上首都不饿肚子的娘呢,至死都没盼到儿子归来,又是怎么闭的眼?
“老子不但要看你发病,还要跟你离婚。”阎卫吼了他此生最硬气的一句话。
他甩开米兰出了门,一步步挪到自家门前,还未进门,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门槛外面。
六月早升的明月,隔壁的灯火,电视里呼啸而过的那一声子弹响,和桌子上微明微灭的三柱香。
青烟缭缭,直上夜空。
曾经风吹篱笆月洒窗,娘就坐在那扇窗户里,一直在等着他归来吧?
罪人呐,他活了三十多年,罪而不自知。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留言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