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琮走在最前头,没时间跟姜肆行礼,赶紧命人将韩暨抬到板架上。
姜肆走过去:“老人家年纪大了,跪在雪地里一天,身体受冻又血气不足,昏了过去,栽倒的时候磕到了头……”
文琮一边点着头一边将她说的话都记下,距离皇宫最近的是朝安殿,旁边有个藏书阁可以暂且安置韩暨,他便让人把韩暨抬到藏书阁。
姜肆正要跟文琮一块过去,扭头看到那几个人踟蹰不前,招手道:“愣着做什么,你们也快过来,让太医们看看。”
为首的年轻男子抿了抿唇:“我们……还得接替韩老继续跪在这呢。”
“跪什么跪,就算你们全都跪死了,陛下也不会收回成命,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萧持要立谁为后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姜肆没把这句话说出来,瞪他们一眼,转身便跟了上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以韩暨马首是瞻,眼下也担心韩老的身体,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看过韩暨之后,文琮绕过屏风出来,先对几个御史台的人道:“韩大人没事,服下一剂药就好了,多亏皇后娘娘发现及时,用雪做了应急处理。”
姜肆用地上的雪搓了搓他的四肢。
几位官员听闻韩暨没事,纷纷松了一口气,转身对姜肆行了一礼:“多写皇后娘娘。”
姜肆受了他们的礼,想了想,说:“你们要是真的谢我,就不要再外面跪着了。”
谁知年轻男子赶紧摆手道:“那不行,我们是一定要坚持到陛下收回成命的!”
“对,陛下如果不答应我们的请求,对大齐绝没有好处!”
“我们去跪!走!”
“走!”
说着,他们又开始义愤填膺起来,这就要一齐往外走。
姜肆让千流截住他们,千流说时迟那时快,腰间长剑既出,剑身正好挡在他们几个身前。
她走过去,对那几人道:“刚跟你们说的话,听不明白吗?任何事都没有自己的身体和性命重要。”
年轻男子却正气凌然,只是对她说话时语气还是客客气气的:“皇后娘娘,你不必再劝了,陛下这个决定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可能刚刚建立的大齐基业又会变得岌岌可危,百姓再次回到那种水深火热的生活中,陛下也会时刻处于危险里,我们怎能不冒死进谏,坐视不理呢?”
他一番话直接把姜肆说懵了。
“你们,到底想求陛下收回什么话?”
姜肆缓缓问出来。
那男子跟别人对视一眼,回头看向姜肆。
“陛下要御驾亲征。”
姜肆双眼慢慢睁大,灵动的眸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年轻男子见皇后娘娘神情如此惊讶,也有些没反应过来:“娘娘原来不知道吗?”
随即,他像是找到救星一般,脸上浮现喜色:“那请皇后娘娘好好劝一劝陛下,如今新朝初建,百废待兴,齐地支撑征伐多年,早已不堪重负,眼下正是修生养息的时候,况且陛下已经登基,再去御驾亲征,不知还会出现多少变数。”
“娘娘,请一定要劝陛下收回成命!”说罢几个人一齐跪地,朝姜肆拜了拜。
姜肆还没回过神来,她原以为这些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冒死谏言,是因为萧持立她为后的事。
萧持也没跟她说过他要御驾亲征。
她看向千流,千流也是一副无辜的表情:“属下不知娘娘原来不知道这件事。”
姜肆面色微顿,她转头对文琮道:“师兄,你让太医们给这几个大人们好好看一看,别回头落下什么病根,韩大人的家人就快过来了,切记告诉他们别让韩大人沾热水。”
“娘娘放心。”
姜肆顾不得众人,匆匆行出藏书阁。
年轻男子是卫家人,看着姜肆的背影,喃喃道:“皇后娘娘似乎挺好的,咱们好像没必要反对。”
另一个人跟着附和:“是啊。”
“我也是这样想的。”
文琮正在那净手,闻声不禁笑了:“你们反对有什么用,那是陛下的家事。”
卫寰转身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跟皇后娘娘说全咱们跪在城门前的目的,她救了韩大人,这话还真不好说出口。”
刚说完,就听到屏风后面传来老人的呻.吟声,几人赶紧进去看韩暨。
另一边,姜肆直接去了养心殿。
张尧守在殿门外,见娘娘过来了,立刻警醒,上前笑道:“娘娘这么快就回宫了,用不用奴婢跟陛下通传?”
姜肆往里瞥了一眼,她走了这一路,此时心境也沉稳许多,没有方才那般冲动了。
“陛下在里面跟朝臣议事吗?”
张尧点点头:“是。”
“都有谁?”
张尧一怔:“这……”
姜肆打断他,道:“算了,你不用跟我说了,陛下近日也忙了一天,你警醒着他顾及些自己的身体,陛下问起,你就说我在含英殿等他。”
“奴婢记着了。”张尧见姜肆就这样放过他了,神情微讶。
姜肆转道回了含英殿。
与安儿用完晚膳,姜肆守在床前看他睡觉,迷迷糊糊地自己也睡着了。
不知何时,她忽然觉得自己身子一轻。
落入温暖的怀抱中,耳际贴着胸膛,被他身上的气息整个包裹起来。
姜肆很困,但也知道他是谁。
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她搂着他的脖子,仍闭着眼睛,声音闷闷的,还带着浓重的睡意。
“议完事了么?”
温热的气息从脸上扫过,那人挨了挨她额头,在她耳边说:“把你吵醒了?再睡一会儿……”
夜已深了,她听见“嚓嚓”的脚步声。
跨过门槛,很快,她就从安儿那里回了主殿。
萧持将她放到柔软的大床上,刚要拽了被子给她盖上,姜肆忽然撑着身子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腰。
男人肩宽腰窄,这样环住一抱,身子贴得紧紧地,他也不容易挣开。
萧持一只腿还跪在床上,双手扶住她肩膀,感觉还没被她这么黏过,不禁失笑:“朕动弹不了了。”
姜肆闭着眼睛,“唔”了一声,不动。
萧持任她抱着,手掌心抚了抚她青丝,轻声道:“张尧说你去养心殿找过朕?”
姜肆收紧手臂,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胸膛,搁着衣物,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正在一点点升高。
萧持还是顺着她头发:“你知道朕要领兵的消息了?”
姜肆听见他这句话,这才松开手,抬头看向他。
萧持坐到床边,看着那双水雾朦胧的眼睛,轻张了口:“既然已经到了养心殿,怎么不进去?”
“你不是在跟朝臣议事吗?我进去不太好吧。”
“又如何?你是朕的妻子,大齐的皇后,谁能说你的不是?”萧持像是故意逗她一般,说着夸张的话。
姜肆却没有笑模样。
“你从颍川打到卉州,好不容易坐稳了皇位,为什么这么快又要兴兵?有什么原因吗?”她把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在养心殿时,她是有些犹豫的,都说后宫不得干政,有些话她问了就变了个味道,有的男人会怪夫人多言多事,她倒是不觉得萧持会这样想,就是怕传出去对他不好。
所以才到了养心殿又折回来。
“谁说朕坐稳了皇位?”
萧持一个反问,把姜肆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抬头看向他,眼里有不解:“脊背让你这么不放心吗?不是已经派了霍岐去。”
萧持不厌其烦地给她解释:“冀北地方太大了,又与北方的游牧民族连成一股势力,正找时机南下,攻占卉州远没到坐稳皇位之时,朕想要一统中原,就不会在这里停下脚步。”
姜肆看着他熠熠生辉的星眸,在荒芜空寂的目光中看到了属于他的野心,她早该知道他不仅求于此,坐拥卉州,杀了魏帝,只是他踏出来的第一步,接下来重整山河,把破碎的江山修补好,创造出一个大齐盛世,才是他毕生追求的目标。
“为什么御史台的人这么抵触?”姜肆觉得这里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萧持笑了笑:“冀北的事可以徐徐图之,但朕想要剑走偏锋,他们觉得朕太过冒进了,所以不同意。”
“只是这样?”
“那难不成呢?”
这样的话也可以理解,大臣们肯定更希望萧持选择一个更加稳妥的方式,姜肆姑且相信了他说的话,问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出征?”
“已经在准备了,三月前妥善安排好卉州的一切,就可以动身。”
还剩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但对姜肆来说仍是有些仓促。
“卉州作为大后方,更加安全,朕会让千流……”
“我也去。”姜肆忽然打断他的话,让萧持为之一怔。
“什么?”
“我说我也去。”姜肆又重复一遍,对上他有些错愕的目光,“你不用怕我拖后腿,我是医女,战场上也需要医者,仅我一人之力算作渺小,可一人之力如能为战区减少伤亡,也有我存在的意义。”
萧持几欲反驳:“但你不需要这样。”
“这样是哪样?你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做我想做的事情,与需要不需要无关,我们只不过是恰好站在了一起,并肩而立,你不是因我,我更不是因你,这样不行吗?”
萧持一向知道她能言善辩。
他叹了一口气:“战场诡谲多变,朕不可能时时护你。”
这话似乎在劝她放弃,但姜肆显然没有听进耳朵里。
“你为何一定要护我?说不定到时是我护你。”
普天之下,大抵只有她才会这么想。
没有想象中的大发雷霆,也没有想象中的哭哭啼啼,姜肆不是一般女子,她不是嫁了人就守在后宫那一亩三寸地上,她有她擅长的事,有自己的追求。
萧持当然也是如此。
所以,谁都不必要规劝谁。
“不过,朕在离京之前,还要解决一些人。”萧持抚了抚姜肆耳边的发,“近些时日朕会让千流跟着你,保护你的安危。”
姜肆知道他不是在危言耸听,听话地点了点头,那双眸子一这样无辜地看着他,便让萧持觉得浑身紧绷,眼神黯了黯。
他移开目光,将被子重新盖到她身上:“睡吧。”
姜肆看他的模样,眉头狠狠皱着,手背上的青筋都起来了,不由得眨眼:“你怎么了?”
手触到他手背,萧持瞬间反手握住,然后将她压到身下。
这熟悉的目光……
姜肆咽了口水,还不等她说话,萧持就俯下身低头,在她耳边道:“昨日已经害你那么累,今日朕可以忍一忍。”
姜肆脸颊烧得慌。
半天,她咕哝一句。
“你也可以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