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没有柴禾,火光仍然闪烁。
男子披着一件单衣,乌黑的长发置于左肩,还带着一丝水汽,他屈着腿,坐在石头上。
他只适应一会儿,就习惯眼前一片黑暗,不疑虑眼睛能不能好,沉默寡言,还能帮忙烤兔子。
只听那“滋啦”的声音,他就能分辨熟与否,他以前住的柴房,向来没有光,他还得处理自己的食物,从煮不熟到烤焦,久而久之,就练出这般能力。
一个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是那个救了他的女子的。
她在他身旁坐下,似乎在盯着他手上的烤腿,他甚至都能察觉,自己的手指热了几分。
只听她殷殷问:“快好了么?”
嵇无靖翻了个面,觉得声音没错,他把肉递出去,倏而手里一空,紧接着,她又给他递一块生的肉。
他继续烤肉,除了火苗“呼呼”声,过了会儿,还传来细细的咀嚼声。
千凝发出长长的、满足的喟叹。
佐料是当初谢承宣给她找来的,修真界的东西更鲜美,还没用完,在这里发挥大作用。
再加上嵇无靖虽然眼瞎,但这手烤兔子的功夫,一点不比玖玖差,外酥里嫩,香脆还多汁,每一口咬下去,都是天大的满足。
她咽下肉:“好吃!你太厉害了!”
被夸赞,嵇无靖没有回应,他只专注做眼前的事,其余一应,都被他摒弃。
没过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声音响起,他感觉,身边有人靠近,随后,一块还冒着热气的兔子肉,放到他唇边。
嵇无靖头朝身旁侧了侧,似乎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千凝道:“张嘴。”
他也不问为什么,便张开嘴,紧接着,一块温暖酥香的肉,突然送到他嘴里,这一刻,一声肚子的“咕咕”声,拉得长长的,灌满两人的耳朵。
嵇无靖这才想起来,他有两天没有吃东西。
不过,他也不觉有何羞赧,神态如常。
千凝等那声肚子叫声平息,又从她没咬过的背面,撕一块兔子肉,放到他唇边。
熟能生巧,嵇无靖又张开口。
就这样,没一会儿,兔子腿大部分就入嵇无靖的胃,而下一个部分也烤好,在烤第三个部分时,他们又分食前一份烤肉。
如此反复,一只兔子烤完,两人也都吃上。
千凝收拾完骨头,见嵇无靖坐在石头上,她问:“十三,你要不要学写字啊?”
写字?
嵇无靖知道写字,镇子里有私塾,猎户把他的孩子送去私塾。
小的时候,有一次,那孩子下私塾回来,找根绳子把他套住牵起来,第二天,带他去私塾,给同窗看看,说是他家养的一条狗。
私塾里的小孩,全都围了过来,朝他丢石头,笑他是狗。
嵇无靖觉得不对,狗不会说完,狗长得和人完全不一样,他需要教这些小孩,狗和人不一样,但他们不听。
所以,他把说他是狗的小孩,全都打了一顿,这样子,他们应该就能记住他不是狗。
只是之后,猎户看他的表情,和看怪物一样,猎户和他娘子,关在房里,小声商量能不能把他发卖,娘子甚至大呼,他就是个煞星。
可不过几天,猎户便给他喂了一样东西,说是让他乖乖听话,从此,他就得上山打猎。
所以至今为止,关于写字,他只学会“狗”。
千凝见他沉默不语,又说了一遍:“要不要学写字?学会写字,你就不用辛辛苦苦打猎。”
嵇无靖抬起略茫然的双眸,淡淡地说:“要。”
事实上,他没有汲取知识的必要,只是他觉得,猎户的孩子、其他人学的东西,他也可以学。
无关其他目的,仅仅因为,他知道这样做不会出错。
这种心态,竟不知道说是从众心理,还是特立独行。
千凝低头,在地上找到两根趁手的树枝,嵇无靖看不见,但也能练习写字,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她展开他的手掌,在他手心,用树枝一笔一划写下她自己的名字。
“千凝。”
千凝皱了皱鼻子:“千字还好,凝字对你来说,有点难……”
她话音还没全落,就看嵇无靖垂眼思索,用自己手上那根树枝,有点生涩地,在地上写出“千凝”二字。
除了一两个笔画交错,其他的,完全没有出错。
千凝愣了愣:“再写一遍?”
直到嵇无靖准确无误地,再次写出她名字,千凝才肯信,脑海里对菜菜说:“我确信他一定是归一真人,做凡人也有开挂般的智商。”
菜菜:“他第一世,可是出生在梁国帝王家,兢兢业业治理国家,梁王朝一派的清明。”
千凝:“不错啊,帝王之才!”
只是相比之下,如今难免落魄些,居然成一个猎户家的赚钱工具。
但赚钱工具丝毫没有反心,难怪了。
千凝压下惊讶,也有点庆幸,教这种天资远远异于常人的,她自己也会省力很多,因为,她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扫盲。
她笑了笑,老实对嵇无靖说:“你很厉害,那我们先从数字学,你还记得‘十三’怎么写吧?”
她拿起他的手,写一个字,就念一句:“这是一、二、三、四……”
嵇无靖沉默地垂着眼睛,过了会儿,千凝把“萬”写完,他自己拿起树枝,将她写过的,一笔不落地默了下来。
千凝在一旁鼓掌:“太厉害啦!”
嵇无靖问:“厉害为什么要拍手?”
千凝拿起他另一只手,和他本来摊开的手,拍到一起,说:“这叫鼓掌,当你觉得一件事做得对,或者厉害的时候,就拍手。”
嵇无靖试着拍了拍手。
他迄今为止的所有常识,都是通过观察得来的,从没有人教过他这个,不过,没人会在他面前鼓掌就是。
千凝看着他思索的表情,不由一笑。
接下来三日,即使千凝特地放慢步调,并且以让嵇无靖记牢为借口,好多字都反复教导,还是把《千字文》交完了。
不教字时,千凝让嵇无靖坐着别动,因为嵇无靖一旦动起来,他完全不觉得他自己看不见,就瞎几把走,摔几个跟头也没所谓那种,还害得千凝爬上爬下找草药。
所以到第二天,为了不让他伤上加伤,也为了不让自己总是去找草药,千凝让他待在山洞里。
此时,她回头一看,嵇无靖正拿着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他眼睛狭长,容貌俊美,手指虽然有不少茧子,但很是修长,这般垂头,也有几分温雅的书生气。
且他的字,从一开始的硕大无比,到后来慢慢变得大小适中,也有了形,韵态虽然差了些,但这个人,只练习四天而已。
老天真是偏心,几乎把所有好的都给他。
似乎察觉千凝的脚步,他停下来,问:“怎么了?”
千凝丢了一个果子给他:“吃这个。”
嵇无靖拿起果子,咬了一口,顿时,眉头就深深皱起来,两颧也动了动。
酸的。
千凝说:“太酸的话,就不要吃了。”
嵇无靖没有回,继续吃着。
菜菜无语:“原来你故意问我,哪个果子酸,是为了把果子给他吃?我还以为你要做果酱呢!”
亏它用它的数据能力去分析,真是大材小用。
千凝说:“都是有用的。”
不过就算是酸,嵇无靖仍然把它吃完,对他而言,忍受好似成了一种固定的方式。
待吃完果子,又到了学字的时候,这回是《三字经》。
嵇无靖绝对是个好学生,到了点,就自动拿着树枝,坐过来,安安静静的,等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