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白若兰来说,薄秋这句话不啻于当头棒喝。
她脸色红了又白,最后挤出了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来。
她道:“太太这话,便是诛心了。”
薄秋好整以暇地往后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了,等着白若兰接下来的话。
白若兰抿了抿嘴唇,脑子里面方才被薄秋那话一激,这会还有些木木的,她只是循着本能开口道:“我自进门以来,对太太毕恭毕敬,也从未有过别的想法。”
薄秋忍不住想笑——她也真的笑出声了。
白若兰看着薄秋,眼眶一红,泪珠就滚了下来,哽噎了好几声却没能把话说出口。
“我不怎么怜香惜玉,所以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哭,赶紧把眼泪擦了吧!”薄秋淡淡道,“我只提醒你,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隐秘且无人所知。老爷对你说的话,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知道?东院发生的事情,你难道觉得没有人对我说?我是一家主母,连老爷都要听我的话,你觉得你到底算什么?”
白若兰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只道:“我对老爷是一片真心的。”
“那裴苒裴大人对你是真心吗?”薄秋问,“他真的对你是真心的话,为什么叫你自己赎自己?你在澄江楼攒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轻轻松松就能攒起来?”
“我……”白若兰想反驳,却又想起来那时候裴苒在澄江楼里面与自己说过的那许多话,当爱情摆在最前面的时候,所有的话语都是为了爱情而修饰,故而她认为,那不过是爱情面前的阻碍,但现在反过来听薄秋的话,她不敢去想、但又不能不去想——甚至她情不自禁地就要顺着薄秋的话往下深思。
“有些话我之前不乐意对你说,也是给你面子。”薄秋看着白若兰,决定今天干脆就把话全部说明白了,省得之后还要费口舌解释,“你虽然年纪比我小,但是经历未必比我少,从官宦人家的小姐沦落到澄江楼,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想来是见过不少的,原本应当是看得清楚这人心到底是什么样子,但你却没有。裴苒是什么人?我嫁给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秀才,一路苦读科考,最后中了进士做了官,现在还在户部做侍郎。国朝从开国到如今,有多少进士,有多少人考取了进士也不过是在家等待吏部文书,有多少人四处求官却没个结果?他裴苒凭什么考取了进士就能稳稳当当有官做,你想过没有?”
白若兰似乎瑟缩了一下,她摇了摇头,几乎被迫跟着薄秋的思路往下想。
“很直白的原因就是他背后有我,我薄家虽然在京城不显,但在南海郡却是数得上的,如今薄家带兵的老太爷正是我的祖父。”薄秋看着白若兰,“薄家在朝中的故旧众多,我来替裴大人跑官,我来写信打点送礼,我来和那些太太小姐们结交,于是就有那么个空下来的官职,能落到裴大人的头上。”顿了顿,她又笑了一声,“我自然不是说裴大人只是靠女人的,接下来他能走到现在,能进户部,却是因为他自己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故而走得远。”顿了顿,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冷笑道,“我问你,你这么一个男人,你觉得你所谓的爱情,在他眼里是什么?在你之前,有那么多人要给他送妾,他一个都不留全都拒绝,又为什么?”
答案其实很明显,白若兰却不想承认。
“人当然会犯错晕头。”薄秋也没等着白若兰回答,而是继续说下去,“你对裴大人来说,不过也就是一次晕了头的错误,他这次犯错代价稍微大了一些,所以不得不让你进门——只是你认为,这是爱情。”
“代价?”白若兰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两个字。
薄秋宽容地笑了笑:“当然是代价啦,我发现他竟然拿着我攒下来的钱去泡你,我非常不开心,于是断了他的银钱供给——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哄你自赎自身。”顿了顿,她看着白若兰的神色越来越僵硬,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所以你对裴大人算什么?爱情吗?那可还是别侮辱了这两个字了吧!”
白若兰咬住了下唇,面上一片惨白。
薄秋又道:“所以你觉得为什么我催你怀孕的时候你深爱的裴大人虽然嘴上会哄你,但却一点效果也没有,你还是会被我催得发疯?因为裴大人爱你,所以特别急迫地想让你怀上你们爱的结晶吗?”
白若兰摇了摇头,沉默着并不说话。
“但凡你的裴大人真的爱你,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会看着你在家里受苦受折磨吗?”薄秋也笑着摇了摇头,“你只是裴大人心中贤妻美妾中的美妾,只是一个符号而已,你觉得是爱吗?”
“不是……”挣扎了好久,白若兰喑哑着声音吐出了这两个字,她面色晦暗不明,她与方才亲自去下厨的那个女人,仿佛已经变成了两个人。
“这世道女人难做。”裴苒淡淡道,“沦落风尘的女人更难做,想要找个依靠是很正常的想法,我并不认为你的想法有错。只是找个依靠,找个男人来托付终身,为什么不去看清楚这个男人到底是怎样的品行?又或者,你不计较品行,只一心想要脱离苦海,那怎么又蠢到自赎自身?你当日就算自赎自身去立个女户,做点针线也好当个厨娘也好,也比现在要自在吧?”
“是……”白若兰颓然坐下了,似乎到现在才真的把事情想明白,把自己的处境看清楚。
裴苒的话是骗她的,是了……薄秋这样的家世,他说让薄秋下堂,也不过是唬人而已,要是薄秋真的走了,他再娶一个女人,也应当是和现在的裴苒门当户对人家的女人,不会是她白若兰。这世道就是这样的——她早就应该明白。
她离开澄江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当年那个没有沦落过的官宦小姐,她不过是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错误的位置上,她这辈子都也是不可能被扶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