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长的还是不错的,这是黎千寻看到他真身时的第一个念头。
此人身长约有七尺半,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虎目剑眉面容刚毅,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偷偷修习禁术还不顾形象死活赖在门外不肯老老实实去死的人。身上衣物也是上等衣料,甚至对襟和袖口处还有梏灵线绣出的花纹,道袍雪白,腰间四指宽的束带上绣了一轮形状奇异的银色弯月。
黎千寻看着他这幅打扮不禁腹诽,这人应该也是某个门派世家的上位者,不一定德高望重,但肯定是个有身份的修者,为何死后却落得这般田地?从方才他灵体状态的模样来看,这人应该在门外飘荡很多年了,业障重的能将自己原本的灵流波动全部遮掉,也是不容易。
死时这般年轻,难不成是冤死的?怨气太重支配了魂灵?黎千寻咬唇皱了皱眉,不可能,由怨气滞留的灵体通常会被业障反噬,成妖,成魔,之后就被玄门修者顺道给收拾了,没道理横行霸道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过。
这人业障很重这点毋庸置疑,但是却依旧保持着为人时的灵体状态,这点就很蹊跷了。
两方对峙了须臾,黎千寻忽的抬头,双目顿时睁圆,从他化出实体之后一直没有丝毫动作,此时看那人双眼,眸中竟没有任何光亮!
黎千寻扔下手中的琴一步跳过去抓住大黑手腕,触感很实,这东西并不是自己之前所认为的无实灵体,与幻出人形之后周身仍有一圈淡淡白芒的小透明不一样,这东西是有实体的!
黎千寻可以触碰灵体,可毕竟灵体和肉身的触感很不一样,究竟怎么个不一样法,若是需要,他可以挑灯夜战写出个《灵体辨别三十七式》,可惜没人需要,因为没谁能够触摸无实灵体,故而,此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黎千寻脑中像是被炸开了一片烟火,四下耀眼的轰鸣中听不清也看不清,本来只是来找悯生弦,没想到这么临时起兴的一件事竟能遇到这么多有趣的热闹。
引灵shā • rén?不错,这桩案子的确是引灵shā • rén;可用来引灵的琴弦却是上古七灵之一悯生弦,发动弦术的凡修是被一个业障满盈却依旧未被吞噬的邪灵所控;而这个邪灵,却是由御灵术操纵。
御灵术也是六壬所创,比起《引灵七式》,这一系术法被禁的更严,黎千寻十二岁时第一次参加论法道会,第三部清谈论道,看到各家仙首名士对御灵术的态度,简直可以用深恶痛绝几个字来形容。
他重生之后便知道自己的术法被禁,可在论法道会这么郑重严肃的场合上各门仙首名家那种唯恐避之不及的嘴脸,徒子徒孙们给祖师爷的大礼啊,不堪回首,简直惨绝人寰。
幸亏清谈论道是论法道会最后一部,若是第一部,恐怕那年的盛会就要被十二岁的黎千寻给搅个天翻地覆了。
黎千寻抓着大黑的手腕翻过去,轻轻将袖口往上一提,大黑的左手腕距阳池三寸,赫然是一颗朱红色的谕子。
不出所料,果然是御灵。
御灵与御剑相似,若要所御之物与操控者心意相通,则需要操控者在自己的武器上种下一颗谕子,当然武器的谕子与灵体的谕子是天差地别的,武器也不只是剑,有鞭有枪有笛有琴,各式各样,修者所种的谕子也是千奇百怪各有不同,但若所御之灵是人,谕子就是阳池三寸下的一颗朱红。
黎千寻一时很想笑,被列了红字禁令又有何用?人家炼了,还炼成了,如今明目张胆将一个玄门上位者炼魂御灵这么多年竟无一家知晓?
只是杀几个人取几片魂而已,却是把他老人家无辜被禁的术法赶着趟唱大戏似的演了一遍。这般曲折离奇的作案情节,若是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御灵士有意为之,黎千寻倒真想找到那人冲过去夸一句“孺子可教”。
要知道单御灵一式,对修者的修为深浅、内丹等阶,甚至意志心性各个方面都是要求极为苛刻的,仙道修炼途中灵脉大通,控制自身尚且不易,更遑论还要分神去控制高阶修者的死灵!
所以对于御灵术,本身能够达到修炼要求的修者已是百里挑一的仙修翘楚,至于总会有些不知道自己斤两的人以身犯险妄图火中取栗,反被灵体反控反噬丢了性命,这些就是后话了。
黎千寻正出神,大黑瞳仁忽的一抖却是有了动作,只觉得手腕一紧,那人已是反手握住自己双手,身子一矮将他扛过肩膀,接着一个转身便将黎千寻甩了出去。
子时过,鬼门合,大黑刚刚化出实体,御灵士却没能立刻将灵力与谕子相连,所以才有了方才他双目无神没有任何动作的一节。
大黑是被御之灵,与自由灵体不同,他很难召回自己的意识,所以之前对他碎魂有失的推测自然全数作废。
黎千寻一个愣神被甩上了半空,可他也不是死的,不可能傻乎乎吃下那一记背摔,眼下琴不在手上,只能上剑了。
大黑离手将他扔出的那一瞬,他便飞快将挂在腰间的长剑捞起提在手中,只是剑身之外那层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布仍在,他是又把剑当棍子使了。
脑袋快要碰上结界时黎千寻忽的身形一转,长腿一曲轻轻踏在一侧结界壁上,稳住身形之后就那么斜斜地站住了,大黑冲他眯了眯眼,眸中有一丝异光闪过,只是他一直面无表情,黎千寻也看不出那是什么意思。
长剑斜向刺出,缠着黑布依旧可见灵光暴涨,对方却没有躲开,这让黎千寻有些膈应,大黑挺着胸膛迎着灵流袭来的方向,右手却猛地伸向身后,手心聚起一道形状尖锐的灵流,黎千寻的棍子捅到,他的右手也同时拍在结界上,巨大的波动共鸣瞬间将绕着这间屋子的结界震碎!
千万道细密的裂缝相互交织,如一张由大黑那一掌处横生而出的网,在结界上迅速铺散,泻出的灵流忽的一齐炸开,一股股劲风像利刃一般将屋内陈设吹飞打散,转眼间便是一片狼藉。
并非是黎千寻所设结界不堪一击,而是因为那一击里有他自己的灵力。大黑就站在临街的窗边,结界已破,薄薄的窗扇又哪经得住那一掌的余力,几乎同时,那扇朱漆鎏金的窗户便也应声而破,连带着窗外的小小围栏,全被轰下了楼。
黎千寻收剑不及,便知道大黑要破窗而逃,街上窗棂碎屑还未落地,一个白影便飞快的飞窜出去,黎千寻没有立即追上去,只是立在窗边看着那人消失在一片朦胧的雾气里。
“公子。”
从大黑现出身形,两股灵力波动在结界中肆虐,再到迎面一击之后那缕白影逃之夭夭,其实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黎千寻还没来得及给小透明一个实体。
他回头看了看双双立在他身后的一人一鬼,挑了挑眉,将剑重新收回腰间,才道:“一个晚上,我去抓怪,你们慢聊。”说着拍了拍小透明的肩。
看着眼前两人小心翼翼的重新将对方拥入怀中,黎千寻眉心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他吸了口气回过头去,一向玩世不恭的表情一时竟有些讪讪。
转身要走,却被萱芷拉住了衣袖,那姑娘眼眶泛红眸中含泪,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公子救救乔郎!”说话间萱芷罗裙一提已经跪在地上,黎千寻回头就看到人家好好的一姑娘芙蓉泣露跪地央求自己的模样。
但凡是个男人都会有怜香惜玉的心,他抬了抬手,不行?说不出。行?怎么救?
办法他有,可人死不该复生,逆天改命这种缺德事他可不想再干一次。
咬着唇想了又想,最后只道:“等我回来吧。”
一手扒着支离破碎的窗棱正要跳,他又回头问了句:“小透明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