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西陵少爷准备仰头大叫“为长不尊”的时候,他眼前两抹灵光闪过,一大一小两个猫祖宗便落在了脚边。
西陵唯翻动手腕施着剑诀还指着那两只骂骂咧咧:“你们两个灵兽不是会跟着灰锁在天上飞吗,这会儿又装什么猪?”
沈棋慢悠悠踢着四只肥短腿爬上剑身,跟雪绫绡一前一后排着队蹲在西陵唯前头,藏芽腾空飞起的时候,雪绫绡忽然扭头看了看西陵唯,张嘴冒出一句话:“不是猪,是猫。”
“……”西陵少爷手腕一紧将剑身迅速拔高,追着已经只剩了个黑影的青鸾飞去,“你们俩会说人话啊!!”
点星镇不靠海,也不近水路,是个十分规矩的陆上小镇,比香炉镇大些,比临水镇小些,一面靠着一个壁立千仞的笔直山崖,那山像是有人拿一把大剑生生劈出来的,崖壁断面十分整齐。
他们并没有急着赶路,两把剑晃晃悠悠飘到镇子上空的时候已经天色渐暮,迎面就看到一片高耸入云的石壁插在地面纵横星格之间。
逐渐亮起的人间灯火星星点点映上石壁,隐约可以看见其上有一条十数丈高长的缝隙。看上去是一座鬼斧神工的险峰,其实里面却严丝合缝的藏了一扇巨大城门。
黎千寻动动肩膀碰了碰身后那人的下巴:“前边那座城就是了吧,叫什么来着?你哥为什么要我们在外面的镇上等他,他最近能抽出空来?”
“池城。”晏茗未道,“兄长说过两日他要来东平跟董宗主商讨论法道会相关事宜,说会早来几日见我一面。”
黎千寻挑眉:“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兄弟情深了,明明见了面都没几句话。”说着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顿了一下接着道,“跟你要做的事有关?”
“或许有关,”晏茗未轻轻蹭了蹭他侧脸,“兄长没说。我们不管他,先拿地狱兰。”
说着伸出左手环过黎千寻的腰,将手翻了翻,盘在雪白手腕上的漆黑墨藤沉睡中微微一动,赤金紫三色灵光飞快闪过:“夜宴已经饿了。”
池城天街,非请勿入。并非是这个地方多重要,未经允许不得入内,而是这座城地势太过险峻,而且与别的城郭不同,它只有点星镇所靠石壁上这一个门,普通凡修根本爬不上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十多年前黎千寻从鬼镇出来第一站便是这个地方。现世人人皆知,东平有三大险地,董氏本家豢龙棋田,北边落日峡谷和静眠山,最后一个便是西山风景美妙异常的池城天街。
十三年前,一个突然出现又来无影去无踪的采花贼把池城上下里里外外闹得鸡飞狗跳。天街天险,外来凡修进不去,大街小巷里往来的人,除了这家仙卿,便是那家仙卿了。
池城也并不是只因为离天近才得了“天街”这么个称呼,有道是物竞天择人道峥嵘,一线天池生来险峻好风景,能登上那个地方来去自如的,便是人上之人。
长街之上向来便是绿酒红灯青天不夜。轻纱曼妙诗酒笙歌,雪肤朱颜日日春宵。
说白了,池城就是一街筒子的乐坊花楼,偶尔夹杂一两间门面雄壮大气的客栈酒楼。
黎千寻十五岁以后逛过的八百间妓馆,可能有四百间都在东平池城。他那个时候还没想着躲“断袖”宫主晏茗未,只是为了找寻红朱祭笛百鬼丹。
百鬼丹汲阴气而生,也会被阴气旺盛之地吸引,他之前刚从一没人气的鬼镇杀出来,那里头的阴邪之气养不住祭笛,之后便理所应当想到了修真界鼎鼎大名的人间天街。
黎千寻有本事登得上天街,但是却苦于囊中羞涩,黎大少主尚在碧连天的时候可是南陵一霸,小祖宗走到哪里都不曾遇到过“钱”这个字眼,再加上他上辈子也不怎么管理家务,对银钱这个东西的必要性概念十分薄弱。
别看一方世家少主子,出了门便是毫无疑问穷的叮当脆响,浑身上下就只翻出两块铜板,还是之前在鬼镇时偷偷从晏茗未身上偷来的。
小美人的东西他可舍不得花。退一万步说,即使舍得,在天街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大抵也花不出去,连个卖馒头的地方都没有。
没钱走门,那就靠本事翻窗,这道理估计是个人都懂,况且黎千寻又不是去睡姑娘的。飞檐走壁一间一间撬窗入室,探玉寻香不亦乐乎,而且心中无愧坦坦荡荡。
有时遇到屋中红灯大盛云雨正酣,他还好整以暇将小几上的点心挑挑捡捡一番品评,毕竟翻窗子爬高上低也费力气,街上各式门脸里头却没有一个能让他填饱肚子。
于是几乎便是在一夜之间,池城南北大街上一半的花楼都传出了被采花贼光临的消息。黎千寻隐了气息猫在斜街高楼屋角,一边看着香街上开始乱的那十几间妓馆,一边拿手指头点着一幢幢红屋顶记着探完了几家几间房。
天街之上没有凡类,除了留宿此城的各方仙卿,自然还有东平董氏司天寮的一众剑修。本来这地方就是天险,每日又有各路修者徘徊于此,可以说是从来没听说过有采花贼敢在池城轻举妄动。
可惜这一次,逗留在此的众修者们遇到了一个千年不遇的例外,这采花贼不只敢轻举妄动,而且还在第二日各家重重防备之下如入无人之境,继续从南向北一间间撬开窗子进去跟姑娘们打招呼,其言辞轻佻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到第三日一整夜,南北大街上所有乐坊花楼被光顾了一个遍,而且只有一遍,绝不重复。一间间细查下来,却又发现被撬窗的只有每家名头最响最漂亮的姑娘。而且被惊扰的姑娘们之中,言辞闪烁眸里含春者不在少数。
而这时,那个有心搅乱一池春水的“采花贼”正躲在高楼一角盘算着下一家从哪边开始。
黎千寻那时候十五,正是少年往成年那个池子里头跨的时候,一身上等料子的道袍下英挺身板将成未成,俊朗眉目初显凌厉,中间还夹了天生的一股邪气,分明一个英姿天成的世家少爷,再加上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身本领,三个晚上下来已经没人把他当贼看了。
一时之间,整个池城的谣言都换了风向,东西大街上尚未被“临幸”的妓馆姑娘们都已经在默默祈祷,那个俊俏小公子能来摘自己储芳居的窗子。
第四日第五日,“采花贼”继续勤勤恳恳按照自己的路子点亮无数红灯,所过之处偶会惊起守夜的修者两三,只是也会很快被敲晕顺手扔在街上。
第六日天将拂晓,黎千寻拜访完天街最后一家花楼,仍旧两手空空一无所获。他是上蹿下跳六个晚上没找到东西,守在街上各处的修士们也是整整五天兢兢业业食不下咽蹲点抓贼。
黎千寻身上的衣服是碧连天弟子服,而且还是金线金边背上绣了一个天大的三足乌家纹的宗室制式。浅鹅黄道袍本不少见,之前见过小贼侧影的人倒也分辨不出他是哪家的猖狂弟子。
而这次在晨光中看到那人服饰的时候,却差点没腿肚子抽筋把自己从屋脊上摔下去。
看清三足乌的是天一城江氏的修者,原本江黎两家就不大对付,这会更是有种抓了对家把柄似的快意,立马便扯着嗓子在大街上吼了一声,将黎千寻的身份瞬间倒了个干净。
坏名声这种事他真是干过太多,左右是被认出来了,赶紧拍屁股走人才是上策,黎少爷不是怕打架打不赢,而是怕麻烦,没必要打的架,自然是逃跑更轻松。
黎少爷御剑飞出池城,临走时还意犹未尽的拿小匕首在入云高崖上留了两行字,也是在那个时候,黎尘这个名字便被他自己扔了。
黎千寻看着面前山崖,唇角一勾将青鸾慢慢凑了过去,上上下下仔细的寻找那两行不太明显的刻痕。因为日子过得太久,而且他本来也是临时兴起随便在御剑停着的地方凿了几下,一时还真想不起在崖壁哪个地方。
就在他摸摸鼻子准备放弃展示当年杰作的时候,晏茗未忽然抓着他的手指了指某个方向。两人过去之后果然见到两行略显沧桑的刻痕。
黎千寻初时有些疑惑,可是却在回头看到晏茗未眸中笑意的时候瞬间明了。
一线天池,纵横建两条大街,五叶藤蔓惊声断,六夜辛勤,七星灯阙流入海。
金乌破雾,碧波红日照八方,泽披九土,十步檐牙高百尺,探芳居千寻娇人。
晏茗未从身后紧紧抱住他,轻声道:“那年我就来找你了,也看到了这两行字。”说着抓住他两只手摆出几根手指,笑道,“不三,不四。”
黎千寻也笑:“英雄所见略同。”
说起来池城天街也是黎千寻此世的风流账上第一笔,黎家大公子赏花随意心如明月的风流性子便是在那时候就已经十分深入人心了。
不过即使当年在东平再怎么满城风雨沸反盈天,早就跑得没影了的黎千寻却是耳根清净一概不知,后来闻讯寻过来的人自然也没找到他的踪影。
两人可以说是终于携手故地重游,第一次一前一后刚好错过,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松手。
黎千寻掰着晏宫主的手指道:“无三,是说我不惧过去现在和将来,至于无四嘛,”他合上晏茗未一个无名指,将自己的两个手指与他的食指中指指腹相贴,扬眉笑道,“我未卜先知,有人住在本尊心里,再也不得清静。”
两个长辈旁若无人没羞没臊,虽然这会他们御剑飞在半空的确也没有别人。可就在这时,不远不近跟在青鸾后面的藏芽已经绕圈圈飞了好几趟了。
西陵唯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师父,我们晚上住哪啊?”
晏茗未听到小徒弟声音,回头看着后边三只,指了指脚下灯火繁华的点星镇,道:“去下面镇上,欢儿你之前来过几次,这次你去找客栈吧,”说着皱眉看了看蹲在他脚边的两只猫,又道,“沈棋和雪绫绡还是化回人形,以后行事方便些。”
“哦。”西陵少爷闷闷应了,轻施剑诀将藏芽调头往点星镇主街处降落。
黎千寻勾着头看那小孩不怎么开心,如今背影也弓着,他拍了拍晏茗未,道:“先下去,明天再进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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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不三不四,还是要先从三四说起,《金刚经》中讲,三是指过去现在未来心,四是物外清净心。
现代汉语常常用通俗意,己心不正物心不正,就是不三不四了,也就是不像样,不正经的意思。
关于三四,文中还有隐喻,不造有没有人能发现吼,发现不了也无所谓啦,算不上线索,只是个恶俗的文字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