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鲤5
白藏南风残,沙头灯火稀。古巷更声慢,遥岚破月悬。
八月初三仲秋时节,鸦青天幕随细碎的星点四合,夜空微斜,不甚起眼的一弯破月仿佛一缕被抛上半空的半透白纱,纤细而又轻盈的飘在烂漫繁星之间。
黎千寻在如豆的灵火微光里轻轻慢慢吐出一口气,珍而重之的把正在啃他手指头的山鼠兄弟还给雪绫绡,也没给几人解释什么,径直从椅子上起了身,穿过大堂就要往西陵唯房间那边钻。
晏茗未见他一番动作不由皱了皱眉:“阿尘,有何不妥?”
黎千寻顿住身形猛地回头,他刚被堵了满脑子破事,脸上表情并不是特别好看,忽然回身时还带着几分僵硬,显得有些失神。
看清对方眸中颜色才想起,净顾着自己琢磨没跟人打招呼。
黎千寻怔愣一瞬拍了下脑门,他能想到的东西,聪明绝顶的晏宫主肯定也早有判断,他道:“哪都不妥。”说着冲那人招招手,“我有话问你。”
晏茗未一言未发直接跟过去同他一起进了乾字号房,剩下方桌边三个人两两相望,香薷跟雪绫绡看了看被丢在桌子上的一堆盒子面面相觑。
两个姑娘还没摸着头脑的时候,沈棋却不声不响站起来摸进了客栈大堂的柜台里侧,高大的身子有些局促的弓着,探到里头窸窸窣窣扒拉一阵,两人终于发觉那木头不见了的时候,他正好捏着一块绑着钥匙的木牌摆好了架势准备说话。
雪绫绡见他那模样顿时一个激灵,扬起胳膊搂着香薷道:“屋里床铺够大,我跟香薷住一间,那个你自己留着吧。”
沈棋略微皱了下眉:“我不用,还要守着西陵唯。”
雪绫绡勾着脑袋看了看一楼客房那边过道,冲他使了个眼色:“还轮得到你吗?”
这个雪绫绡倒是没说错,确实轮不到沈棋给西陵少爷陪床了。
晏宫主跟在黎千寻身后,前面那人就在门边等着他进门之后把门关上,回过身靠在门扇上看了眼打着轻鼾的西陵唯,冲眼前人挑了挑眉:“碎玉在你身上?”
晏茗未闻言稍愣一瞬,随即摇头。
黎千寻看着面前表情动作没有丝毫破绽的人,微微斜着颈子笑他:“我又不会跟你抢,”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去在晏宫主身上摸了摸,看着似乎没有,之后又沿着束腰衣襟往上摸索,快要摸到胸口的时候,冷不丁被晏宫主擒了手腕,他笑道,“我可是听薷丫头说了,江娆打不过你,你不可能让她把碎玉带走。”
晏茗未皱了皱眉,抓着他手腕稍紧,也没开口解释,而是顺势将人搂进了怀里。
黎千寻被勒得不大舒服,稍微挣了一下,手掌抵在那人胸膛看着他一本正经道:“这次色/诱可不管用。”
晏茗未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抿起唇笑:“没有,只是想抱抱你。”
晏宫主在玄门里头是出了名的清冷淡然,不论何时何地,那人的表情里总是会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不在乎的漠然。或许在外人看来,那正是作为四方世家仙门名士该有的游刃有余。
黎千寻最初也曾被他那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模样唬住过,还是在见识了那人情动之后才真切地分清楚,什么是行有余力,什么是心有余力。
就像是在自己与别人之间隔了一层将透未透的薄纱,看得到却看不清。无论处境如何纷乱嘈杂,他仿佛总是能从一场喧闹中全身而退,干净利落的独善其身。
而如今他眼前的这双眸子,是分明的清澈通透平静无波。晏宫主在他面前虽然暂时还称不上坦荡,却也确确实实不曾骗过他一次。除了打死不说的,剩下的全是真话。
黎千寻虽不会读心,但是却在看进那两汪清潭之后恍惚想明白一件事。
击云绫碎玉,也是五行法阳阵的迎星契之一,四百年前六壬灵尊究竟是因为什么魂飞魄散挫骨扬灰的,外人可能不知道,但他的六个弟子却是一清二楚。
所以,有人想占着迎星契是为了七灵不能被顺利封印,而有人是为了不想让他去送死。
他找了十三年的东西,竟一直不知道原来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黎千寻脸上表情不声不响塌了一半,他沉默着扁扁嘴,这种掩耳盗铃似的把戏未免太过幼稚了,明知道迟早要坦白,却还死乞白赖的自欺欺人能拖一刻算一刻,实在不像堂堂一方仙首能干出来的,尤其是向来就行端坐正,事事都理直气壮的晏宫主。
黎千寻深吸一口气,坚强的眨眨眼,冲面前那人伸出一只手,哄骗似的道:“碎玉在哪儿,我不要,你先给我看一眼。”
晏茗未将他的手合上握在自己手心:“不在我身上。”
黎千寻咋舌道:“那好,关于碎玉的事,我从未提过,自然也就不存在你骗我这么个说法,我就问一句,你之前知道吗?”
晏茗未道:“不知。”
黎千寻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娆儿果然厉害。”
晏茗未倒是默认了这个结论,随即又道:“伍中元被杀了,”说着回头看看西陵唯,“论法道会结束之后,欢儿暂时还不能回崧北。”
黎千寻挑眉:“就算论法道会之前顺利拿到地狱兰,星辰石在江娆身上,穷奇骨如今可没有丝毫线索…”说到此处,黎千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愣了一下,随即又道,“十年前我从司音谷赶到东平,就是因为穷奇骨!”
晏茗未也惊道:“穷奇骨也曾出现在东平?你从未提过。”
黎千寻扬着眉梢将脸一板,装模作样挑衅道:“那会儿我们很熟吗,凭什么跟你说?”
晏宫主收紧手臂,低低道:“现在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