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千寻点了点头,又道:“不死草和百鬼丹都在你这,以你的能耐,是不是杀了她也并不算难。”
晏茗未摇头道:“七情前辈都不能替你清理门户,我更不能。”
黎千寻笑笑:“那倒是,晏三句,刚刚江几蕴说你阴险,你不是跟那丫头不熟么,怎么她跟你也有过节?”
晏茗未略直了下身子,从腰间摸出一个红花布包递过去:“因为我抢了她shā • rén越货拿到的碎玉,迎星契如今只差一个流火了。”
黎千寻没有去接那个小布包,只是伸手过去在上面摩挲了两下,最后往晏宫主怀里一推,开口十分豪迈:“送你了,若你不愿,我就不拿。”
晏茗未忽然愣住,好一会才手忙脚乱的把碎玉重新收进自己怀里,随即伸手便将黎千寻捞了过去,后面拿人的动作倒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比前面收东西的动作麻利了百倍。
黎千寻被他逗笑了,侧躺着伸手戳那人的脸:“拿什么补偿我呢,晏宫主,不如给我吹个小曲吧。”说着又指了指他左腕。
晏茗未从袖口抽出百鬼丹,颇有几分遗憾道:“可惜将离琴不在。”
黎千寻咧咧嘴角,把自己放平躺舒服了,两手背在脑后仰望着深邃的夜幕,故意沉下声音道:“你的笛音跟小六很像,学到精髓是好,只是作为人师,我有些话没能来得及告诉他。乐术无根,向来便是自由缥缈,此道属漠原西鸾鸟一系最为精通。多年前我只把玉苁蓉送去漠原西在百鸟群里跟玄鸑鷟悟乐术之道,却没舍得送小六去历练。他只会与琴合奏,从未有过只属于自己的笛声。”
黎千寻收回目光,看着晏茗未被夜色染黑的眸子眨眨眼:“所以啊晏宫主,笛声无须依附琴声而存。要与本尊并肩,就得有独揽大局的觉悟。”
晏茗未低头对他笑了笑:“那是自然。”
黎千寻看着俯视自己那人眸中的笑意不禁一阵心虚,本以为自己一番感人肺腑的慷慨陈词过后,这人怎么也该有点若有所悟的表情吧。
正想着,却又听那人道:“阿凝从未教授过我们三人乐术,阿绰与兄长都是不通乐术的。”
黎千寻一个不留神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心道那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
清越婉转的笛声在一片薄雾中响起,百鬼丹笛身上的暗红色灵流仿若一支流动的血脉,在如玉的手指跳动间渐渐铺满整根短笛。
悠荡的音波仿佛有形,纤细而又凌厉的在浅薄的白雾间隙中横穿而过,音起时不徐不疾,百丈外击彻云庭,如鹿鸣鹰啸,似鸾鸟声声。
鸦青天幕之上的云岚碎星都随着乐灵共鸣幽幽的缥缈了起来。
其实江娆并没有走远,笛声破空而来的时候,她几乎是立刻便知道那声音是由什么东西吹奏出来的。
百鬼丹独奏时的灵压异常强势,笛音本就清亮空灵,而作为七灵之一,百鬼丹灵信所激出的天外之声与笛声相合。不过转瞬之间,整个夜空与此世空间便像是被一汪清酒洗涤了一般。
粢醍夜色,风舞微醺。百鬼丹从来不曾以醇酒来炼,却依旧能用音色醉人。
甚至都没能忍到一支曲子结束,晏茗未只刚吹了一个小段,红朱祭笛就被黎千寻一把抢了过去,顺便将吹笛子的也扑倒在了屋顶上,黎千寻装模做样的气急败坏道:“不得了不得了,晏宫主你可真是个奇才啊,这支曲子你都知道。”
晏茗未弯起眉眼勾着唇角对他笑,一边挺起身子将黎千寻搂紧了压在自己怀里。
两人都是七尺半的汉子,又没有一个是清瘦些的,在这年久失修的屋顶上一折腾,有些个叠的不太紧实的瓦片便被碾了下去,落在小巷子里的石板路上,噼里啪啦一阵脆响,还带着空荡的回音。
黎千寻抓着晏茗未衣襟,道:“要滚下去了。”
晏茗未却接过他手里的百鬼丹道:“还接着吹么,江娆应该已经听到了。”
黎千寻大喘了一口气,侧脸贴在他胸口,听着那地方有力地鼓动声响,整颗心顿时就软了下来,他趴在那人身上抬头问道:“这曲子没有乐谱,也只有我当年的弟子才听过,还说小六没教过你?”
晏茗未脸上笑容依旧清浅,只是如今满眼都是跟黎千寻如出一辙的狡黠:“没教过,听到过。”
那支曲子是镜图山特产的入眠曲,自从山头上竹屋里住了第一个孩子开始,夜里便时不时的会响起一段幽静绵软的曲调,只不过是随手编的,无名亦无谱。
初秋夜短,子时之后一晃便是清晨,长庚星爬上来又渐渐消失在泛白的云层里,东边地平线上一轮金乌破雾而出。向东边望过去,眼神好些的,大约还能看见大名鼎鼎的静眠山那披着露水泛着金光的轮廓。
黎千寻跟晏茗未的坎字号房算是让给了沈棋,本来晏宫主独坐灯下撸着猫苦熬了半宿,听见动静出来就没打算回去,两人便在房顶上喝了一晚上露水,貌似还喝得特别乐在其中。
大约卯时初,楼下不知是哪间房门,猝不及防被砸的一阵“哐哐”乱响,没等黎千寻从晏宫主腿上爬起来,香薷已经闻着味飞上了屋顶,一身红衣迎风飘着跟把火似的。
那丫头早起似乎还带着点气,这会是跟谁都客气不上来,看着两人被露水沾湿的衣服皱着眉道:“什么毛病,有床不睡睡屋顶。”
黎千寻抬手遮了遮刚钻出来的太阳,晃晃悠悠的笑着道:“薷丫头来请早安啊,真懂事。”
香薷也没理他的玩笑,径直摊开手掌伸过去,道:“你说那地方在哪,怎么走,我不知道怎么去。”
黎千寻打了个哈欠,把那姑娘的手推到晏宫主面前道:“到那镇子的时候我睡了一路,离开的时候又睡了一路,我也不知道怎么走过来的,让你师父画给你。”
事实的确如此,话没一点毛病,可不知怎么听着就是别扭,香薷盯着他明显还没睡醒的眼睛撇撇嘴,晶亮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讳莫如深。
晏茗未没给香薷画路线图,而是唤出夜宴在她手心写下一个符篆,嘱咐道:“如意令与符咒有所感应,即使已经不在那间客栈,你也能跟着指引找到带走它的人。”
香薷点头应道:“是。”
晏茗未看着黎千寻腰间空落落的便又加上一句:“若是如意令仍在临水镇,你再去找一个叫“乱音坊”的乐器行,找到琐玲珑或风满楼,取回一枚丢在云水谣玄榕树下的乾坤袋。”
一边黎千寻吭哧吭哧爬起来对着初升太阳张牙舞爪的伸了个懒腰,闻声回头看了看他。等香薷下去之后才碰碰那人的肩,道:“我的小破烂大抵是被绿水捡走了。”
晏茗未道:“以防万一。”
黎千寻挑了挑眉,道:“也是,毕竟那老东西也不是特别靠谱。”
与此同时,远在漠原西的某不靠谱老东西刚从热情的鸟群里钻出来,见着迎面走过来的御风君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莫名其妙的便是连着三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
七情散人站稳了甩甩袖子丝毫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把原先围着他的一群漂亮鸾鸟吓得纷纷退出三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