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囊颖1
翌日一早,黎千寻扶着钝痛的头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看了眼透着光的窗子,雨后初晴,连穿透云彩的日光都是秋日里特有的潮湿温凉气息,还带着一层朝阳特有的红。
他晃了晃有点混沌的脑袋,估计是夜里睡得太不踏实,明明多年没有再沾过酒,却莫名有种宿醉的感觉。
他这边抓着被子张嘴打了个呵欠,门外突然一阵急急的脚步声,都没敲门直接推开,伸着脖子看了两眼,最后定在黎千寻脸上,大眼珠里满是询问:“我师父呢?”
黎千寻低头看看床铺,半边被子空荡荡,迷茫着回过去:“你师父呢?”
黎千寻伸手摸了摸被窝,清醒过来之后拽了拽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中衣加上一句:“丫头你是女弟子啊,这么不分场合的横冲直撞以后还嫁不嫁人了,连个门都不敲就往别人屋里闯是不是不大好?”
香薷噘着嘴翻翻眼皮,指着脚下一本正经的狡辩:“我又没进来,你看我还在屋外头呢。”
黎千寻懒懒看她一眼,抓着床头的衣服披上,一边赶人:“出去出去,你师父没在外头校场吗,去那儿找。”
“哼。”香薷就不出去,看着屋里人衣服已经穿了一大半,抱着胳膊靠在了门边,“就是外面没找到师父才来找你的。”
黎千寻嫌弃:“找我你进门喊师父干啥,就不能坦率一点叫声前辈?”说着乱七八糟系上衣带,抬头问,“有急事?”
香薷轻描淡写道:“早课还没结束,阿欢就跟别家弟子打起来了,之后又引来一群看热闹的,现在估计已经大混战了,想找个长辈去看看呢。”
“啊?!为什么?谁家的?”黎千寻一愣,也是立马整好衣服下床,两只靴子都没看正反就胡乱往脚上套。
这时,门口又来一人,连个脚步声都没有,手上却是端了一盆温水和布巾,小满看黎千寻自己穿戴好下了床,挤进去将铜盆放在床头的小几上,连忙扶了他一下,道:“少主你慢点!”
“小满?”黎千寻抬头,看了眼他手上拿的小盒子疑惑道,“你之前来过?”
小满咬咬唇,还没说话,门口的香薷却是又补上一句:“没什么要紧事,最开始跟阿欢打起来的是天一城的弟子,今年初次试炼,几个小弟子在闹而已,也不是太急,你收拾好了记得来试炼场就成,我先去忙了。”
香薷说完话就真的去忙了,留下屋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黎千寻眨眨眼重新坐回床上,看着门口问小满:“这丫头说的事你知道吗?”
小满正蹲在床边,把黎千寻穿反的靴子脱下来,头也没抬:“嗯,现在不少弟子都在试炼场呢,据说还有几个成年修者已经把试炼结界都设好了,说是让弟子们提前感受一下论法道会的比试情形。”
听人这么说,黎千寻便也把心放了回去,论法道会试炼和切磋当然不能算冲突,更何况还有长辈们看着。
之后就听小满继续道:“天刚亮的时候我来过一趟,晏宫主特意嘱咐我的。”
“……”黎千寻有点懵,“啊??”
小满抬起头笑了笑,看上去特别勉强:“晏宫主说他昨晚可能伤到您了,让我拿些药来擦一擦热敷一下。”
说着话手上也没停,站起来倾身去褪黎千寻刚套在身上还没暖热乎的衣服。
黎千寻这辈子真是个少爷,而且还是个大富大贵的少爷,其实本来黎氏一门并没有娇惯自家宗室子弟的臭毛病,可他们家大少爷黎尘身边有个无微不至的小满啊!
原本六壬灵尊就不是个必须吃饭睡觉像个人一样正常活着的奇葩,吃穿住行的琐碎向来是得过且过,有就吃一口没有也不会饿坏了,所以除了惹是生非抓猫遛狗,日常杂事几乎没用自己动过手,再加上他上辈子就不是个操持家务的主,这么多年过的,在关于过日子这个正常人心目中的头等大事上,差不多真算是个残废。
这时候扒他衣裳的是小满,所以这厮丝毫没有觉得奇怪,反而一股特别怀念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眼下虽然听了小满那句话人还有点懵,动作却是跟着小满的眼神让抬胳膊抬胳膊让转身挺腰就挺腰,外袍里衣脱干净,特别乖巧的盘腿坐在床铺上看着小满把帕子打湿又稍稍拧了拧水。
小满手里热乎乎的布巾敷上他肩膀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刚刚他说了什么,眼珠子瞪圆了低头看一眼自己肩头几块红斑和牙印,瞬间觉得自己老脸熟透了,一点都不带夹生的,他吸了吸鼻子咬牙切齿地怒道:“这个小畜生…晏老二跟你说什么了!”
小满沉默着抬眼看看黎千寻,目光里颇有几分闪躲的意思,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更何况是小满。黎千寻啃着自己下嘴唇瞬间泄了气。
两相沉默的空当,黎千寻很自然的就回想起了昨晚的事。
他们两个跑去沉炎别苑打算偷窥,没成想门都没进就见到了要找的人,说起来倒是省了不少事。
那一道白亮的闪电划过,甚至都没等雷声响起,他还在发愣犹自想着看到阴融的脸时的那种诡异感从何而来的时候,晏茗未便当机立断抄起他离开了那个墙头。
一路未停直接回了他们住的房间,阴融那时手里拿着剑,而且言辞不善,反正已经见到人了,立刻就跑倒也很合状况,黎千寻当时并没有觉得晏茗未的动作有何反常。
只是眼下再想想,黎千寻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些所谓的“伤”,肩头胸口胳膊,光自己能看见的就不下十几处,他可是清楚地记得晏茗未在他脖子上啃的那一口,若不是分得出那人不是红玉也不是十几年前的小丫头片子江几蕴,真以为那多灾多难的地方又要放几碗血出来了。
想着想着不由抬起手摸了摸脖子,轻轻嘶了一声,暗骂一句,这小畜生怎么了?
从云水谣大树底下坦诚相待,至今也不过一月,风月之事如今更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晏宫主一向强势,黎千寻也经常玩笑说他衣冠禽兽,但其实那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纯情胚子,再天赋异禀的人也搁不住他没见过那些什么都不懂。
十年时间逛了花楼八百间的是他黎千寻,不是晏茗未,晏宫主真的不会玩花样,更不会折腾人,所以之前一直都是十分老实的。
可这次的晏宫主,却好像被点化整个人脱胎换骨了一样,奇葩姿势换了无数个还不算,甚至学会了咬人,而且专找最软乎最敏感的地方下口,他这个猎物还是对方第一次囫囵个的“面面俱到”,再小心也是没轻没重的,黎千寻觉得自己被折腾得够呛,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只记得迷迷糊糊报复似的在晏宫主嘴唇上咬了一口,使了挺大劲儿大概也出血了,还默默在心里怀疑大概是黎阡那个混蛋教的,那货嬉皮笑脸的喊了好几天嫂子,不知究竟给一张白纸的晏宫主灌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小满拿来的几块帕子敷着肩膀,这时候已经取了药去涂脖子上的伤口,似乎真被磨破皮出血了,凉凉的药膏抹上之后还疼了一下。黎千寻歪着脖子皱了皱眉,莫名觉得或许这些反常并不是巧合。
晏茗未从沉炎别苑回来之后就没再说几句话,若说是之前他抱着人亲得上火了情不自禁,但情绪又显然没那么高涨。黎千寻眨巴着眼睛看看动作轻柔的小满,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不会是晏宫主醋缸又翻了跟他这秋后算账吧?!不然为啥还让小满来给他热敷?多年前他可是不知死活的说过小满这也好那也好就是比人家强的。
可怜无辜的小满…
“我自己来,”这么一想,黎千寻立马便有了动作,他抬手抢了小满手里的药盒子,跟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扭头飞快四下瞅了一遍,小声问小满,“晏茗未不会就在外头吧?”
小满抿抿唇,摇头:“少主,晏宫主似乎有什么急事要办,木犀城的弟子早课都没去。”
黎千寻手指头上剜了一堆药膏,举着正要抹,一愣:“急事,他出去了?”
小满点点头:“晏宫主先是去了趟沉炎别苑,之后便离开了豢龙棋田。”
黎千寻更奇怪了,光着脚跳下床屋里转一圈,果然剑没了,他皱着眉头啧了一声:“这人还真把青鸾当自己个儿的东西用了,都不跟我打声招呼的?”说着坐回去问小满,“你怎么知道的,他跟你说了?”
小满轻轻叹口气,又把黎千寻手里糊的药接到自己手里,一点一点的帮他上药,道:“没有,晨起我在飨宾堂煎药,晏宫主找过来嘱咐我来照顾少主,之后又出门向西,可试炼场的路在飨宾堂东边,那条路只通沉炎别苑的。”
黎千寻听到“煎药”两个字又是浑身一抖,昨天那股又苦又辣的味道余韵实在悠长,仿佛瞬间就反了上来,他求饶似的看向小满,挺直腰杆指着自己肚子,这回没衣服遮着,只剩一块淡红色瘢痕的剑伤看得清清楚楚:“小满啊,你看真的早长好了,咱能不能不喝药了,那玩意儿难喝死了。”
小满抿着唇不说话,一边把药揉开一边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窗前的圆桌,上头放了个底下还带有炭火煨着的药盅……
黎千寻生无可恋,他这是做的什么孽?
一碗药比着昨天那壶汤简直变本加厉,大概是把原本掺到栗子糕里的份也全加进去了,所以这回没有点心,倒是省了双重折磨。小满坐在小桌子对面笑眯眯看着黎千寻把药喝完,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松子糖。
黎千寻看着小满轻轻挑了挑眉。“酷刑”受完,他也把刚刚想歪了的东西琢磨了个明白,晏茗未并不是因为小满才有的那些反常举动,而是因为阴融。
最初从江上寒口中听到有这么一号人的时候那人就有些奇怪,再然后是昨晚看到阴融之后,恐怕有那种莫名诡异的感觉的并不只是他自己。
黎千寻这边在屋里耽误了不少时间,姗姗来迟赶到校场的时候,本应该整齐一片的早课已经结束,他看到的是十分热闹又生机勃勃的……菜鸡互啄。
而且那菜鸡还五颜六色的。
此时校场上的弟子显然并不只有四方世家,道袍鹅黄、黛紫、碧青、墨绿、月白…花花绿绿真是热闹极了,这时候再看着董氏的黑白两色弟子服,贫瘠肃穆得简直都有点可怜。
而且董氏的弟子几乎都在圈子外头团团转,里面各家的小屁孩三个两个甚至成群的扭打成一团,有的连剑都丢了,真就是徒手互撕一点章法都没了。
黎千寻看得直胃疼,这他娘的哪里是切磋?还试炼,小孩子打群架还给找个冠冕堂皇的由头,这是嫌他们闹得不够理直气壮么?
他只知道西陵唯大概是罪魁祸首,那小兔崽子年纪比别人大出一截,他当然敢起头挑事,而后木犀城一众弟子蜂拥而上,再然后别家弟子重在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