佝偻的身体爬满血污,颤抖的十指握成拳垂在腰侧,枯槁的脸颊充斥着期待和紧张。
“埃兰老师?”
“杰隆啊…我的孩子,我们有一百四十多年没见了吧?”磁性男声的低沉叹息,斗篷人用双手掀开了兜帽,露出一张杰隆熟悉到灵魂深处的脸来——
四十岁上下的壮年男子,面容英武,留着独特的莫西干发型,笔直的发冠在风中摇曳,脑后到右脸太阳穴边、侧脸皮肤上,显露一道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苍鹰纹身。
浓密而修长的眉毛之下,鼻梁挺直,上嘴唇和下巴处蓄着短须。
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眼睛,大海一样广博,闪烁着知识的光辉,充满感qíng • sè彩。
灵动得并不像是一个傀儡。
……
“果然,你、你还活着,你就在这儿,我们猜对了…哈哈!”杰隆夸张又激动地大笑着,脚下忽而一阵发软,不由自主向前软倒。
狮鹫学派的大宗师突然向前一步,扶住他的两条胳膊,有力地支撑着他,饱经沧桑的眸子扫过他血淋淋的脸,表情变得复杂。
“我们找了你好久,还有柯恩、凯尔达…”杰隆喉咙里涌起一股无法遏制的酸意,明明已经一百多岁,此时却像个满腹心事的孩子,迫不及待吐露出胸膛中积攒了上百年的话,
“你这一百年多去哪儿了?”杰隆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脸色闪过一丝狰狞,“究竟是哪个混蛋绑架了你!?”
短暂的缄默后。
埃兰摇头,语气平缓地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答案,“曾经我的确身不由己,并且通过冥想警告了你,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到今天为止,我都是自由之身。没有任何人控制我,禁锢我。”
杰隆满脸难以置信,更多疑团涌上心头,没人强迫他、操控他…那——
“可你为什么从不回凯尔塞壬?”
“因为我的目标早已不在那块魔力之地。”埃兰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着桦树林外的天空,橘黄的太阳躲进云层,并且开始向西方偏斜。
他的声音就像夕阳一样遥不可及。
“猎魔人学院力量有限,在我们的的理想和信条面前,终究只是一个笑话。”
“笑话?”杰隆摇头,凯尔塞壬装满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绝不是什么笑话,“可学校不能没有你,否则就会变成一盘散沙…这么多年过去了,唔…狮鹫派只剩下两个人,几乎断绝传承。”
“您回来吧…继续教导我和柯恩…”他仰头恳求,
埃兰的竖瞳中闪过一丝怀念,很快又消失、黯淡。
“回不去了。”
杰隆闻言呼吸一滞,身体里涌起一种被抛弃的空虚和心痛,
紧接着苦涩地摇头,
“就算您不想回凯尔塞壬,为什么那次冥想之后,就再也不联系我、或者凯尔达,柯恩。”
“我的事业占据了我所有时间和精力。另外,我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
“你们的命运已经足够坎坷,不该承受更多。”
“我当年的话发自肺腑,不要寻找…”埃兰一字一句地说,语气带着一丝惋惜,“今天,你不该来的。”
……
“你总是独自承受最大的危险,从未改变,所以你是不想连累别人,什么也不告诉我。”杰隆语气笃定地说,嗓音却变得有气无力,身体一阵摇晃,“但我渴望了解您的事业,您新的目标。”
“我的目标从来不曾改变,改变的只有实现它的方法。想想吧,孩子,我教你的第一课。”
“狮鹫派的精神?骑士的崇高美德、救济世人的理想…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杰隆思忖道,
“所以您为了这个目的,去了无数个战场?出现在海恩卡维赫,留下了狗牌,打开魔法瓶、刻下那张壁画的人都是你吧?”
“对,是我们。”埃兰果断地承认,但仅止于此。
……
“我帮你!”杰隆恳求。
埃兰不置可否地保持沉默。
杰隆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浑身力气开始飞速流失,脑子变得迟钝,“我过去表现得太过糟糕,所以不够格参与你的事业?”
他忽然就开始自顾自地轻声回忆往事,
“也对,离开学校后不过十几年,我天真又愚蠢得被父亲骗得团团转,关进监狱…”
“熬了很久,好不容易重见天日,我却陷入了迷茫…”
他用双手紧紧攥住埃兰的手,那么紧,仿佛害怕一松开,对方就会突然消失,额头贴着埃兰的手背,忏悔似地念叨,
“我不够坚定,放弃了狮鹫的热诚理想,像个废物一样虚掷光阴,荒废了几十年。”他低声絮语,嘴角涌出鲜血。
“我辜负了您的从小的教导!彻底抛弃了骑士的精神和美德。”
埃兰就这么静静地听着,看着他自责的表情,眼神越发柔和。
“不。”他捏住杰隆脖子间的闪亮的狮鹫吊坠,“你只是需要时间疗伤,可惜命运对你太过刻薄。”
杰隆哽咽了两下,汹涌的负面情绪统统消失。他轻轻向前靠倒,拥抱住了埃兰,一如一百多年前,他初到刚到凯尔塞壬,受到兄弟手足热情欢迎的那天。
他梦呓般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气微弱得好似快被风吹散的烛火。
“我思考了很久,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我在过去做了那么多善举,厄运却频繁降临在我身上?”
“狮鹫精神究竟有什么意义?”
“如果这个世界存在正义,为何行善和做恶的后果颠倒?”
埃兰安静地聆听,悄无声息,另一个魁梧如山岳的斗篷人出现在杰隆身后。
埃兰冲他摇头,
“还是说我做错了什么,老天才要这么惩罚我。”杰隆凑到他耳边说,他的声音轻微地若有若无,瞳孔开始扩散。
“请你告诉我。”
……
“杰隆,你是当之无愧的狮鹫派猎魔人。”
埃兰目光穿透整座树林,向着远处玛那达山谷中眺望,瞳孔中隐现血丝。
他似乎看到了战场里浴血拼杀的人类。
他的目光飘向更远。
眼前再度浮现毕生难忘的那一幕——压在积雪下的恢弘家园,六十多座同胞的墓碑。
法师、教会和农民愚昧、丑陋、又贪婪的嘴脸。
“错的不是你…”
“错的不是你…”
得到了答案,杰隆·莫吕泪水夺眶而出,嘴角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笑容瞬间凝固,靛青的瞳孔彻底扩散,失去神采。
他靠着老师的肩膀,停止了呼吸。
……
埃兰搂着那插着无数弩箭、千疮百孔的尸体。
一滴眼泪顺着沧桑的脸颊滑落。
他放下尸体,抬起斗篷下的手掌。
一枚半掌大小,殷红如血、形状不规则的碎片躺在那儿,一阵轻风吹过,杰隆身体里飘出的一股黑烟涌入了碎片。
“杰隆,我们一起实现狮鹫派的理想。”
他信手拉开一扇传送门,魁梧雄壮的大汉跟在身后跨入其中,两个身影统统隐入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