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他的肉身力量远不如尚彦虎,更是因为,他此刻推回这青铜巨鼎,同时也要压制祸水的气息才行!
尚彦虎受夏帝皇命,享国势加持,控长洛绝阵,才能够推动青铜巨鼎。
姜望单人独臂,怎么可能做得到?
真乃蚍蜉撼大树!
此时抽身远遁方是良策,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
这青铜巨鼎不是他推开的,这长洛绝阵不是他引动的,他没有半点责任。
这无垠现世,霸国有六,大宗林立,强者不止凡几。
多少恐怖强者,站在那超凡绝巅,俯瞰人世间?
更有那绝巅之上的存在,站在历史的迷雾中。
此等有可能灭世的恐怖灾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刚成神临的年轻修士来面对。
他虽然不知道这青铜巨鼎的根底,但是他完全可以感觉到他的渺小。
他的力量相对于此鼎,不值一提!
他更能够感受到,便是在这仅仅只有细微力量散溢的地窟里,也有某种规则的力量正在崩解。
这是……世界规则的崩塌。
他在山海境里见识过。
再待下去,他或许也会失去脱身的可能。甚至于他的金躯玉髓,已经开始磨损!
但他仍在尝试!
他试着调动天地元力,形成某种封锁缝隙的法印,但天地元力一涌过去,便被那股力量所融化。
他以贯彻了自身意志的、神临之后磅礴的道元力量,试着去填补那道缝隙,但也顷刻就被污染,道元溃散。
他再呼应遥远星楼,倾落如瀑星光,不断地与那缝隙中涌出的负面力量对撞。
或许是因为星光力量更纯粹,这一次稍起了缓解作用。
但那青铜巨鼎缝隙后的负面力量何等浩瀚?一时间,北斗星路倾落的磅礴星力,都不足够,姜望于是开始抽调玉衡星楼里那头老龙的力量。
“小友!糊涂啊!”
森海老龙在星楼里恳切地请求沟通。
“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怎么挡得住祸水!?”
“再不逃走,本座……咱们就——”
“祸水?”姜望猛地打断他:“这是祸水?如何应对?”
“走为上策——”
姜望猛地提高了抽调老龙力量的强度!
“吼吼吼吼!”森海老龙狂吼一阵,一时气疯了:“那是祸水!龙皇当年都没解决,老子有什么办法?!”
看来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姜望一边持续不断地抽调星力,一边心念急转。
还能怎么办?
还有什么法子?
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愿放弃努力。
诚然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可此时此刻,是他站在这里!
他看到,他经历,他就认为自己,应该有所承担。
所谓超凡的力量,超凡的责任!
猛然间视线一转,落到了自己的小臂上,那里有一处星环,正在流动着梦幻般的星辉。
观衍大师所赠,他老人家当年所立的星楼,又在成就星君之后,加以改造!
姜望灵识一动,这星环印记便离手而出,具现出一座威严肃穆的星光佛塔。此塔只在空中一跃,便化作美丽星沙,如水一般,尽数流往那青铜巨鼎被拔起的缝隙,将其填补起来。
观衍大师的实体星楼果然非同凡响。
如此美丽梦幻的星沙垂落后,一时之间,威胁的感觉竟然散去了许多!
“镇住了吗?”姜望长舒一口气。
但很快就咕噜噜,咕噜噜。
观衍大师实体星楼所化的星沙之河,开始不断地鼓泡。
那是祸水的力量在不断冲击封锁。
这一座实体星楼蕴含的星力就算再浩瀚,毕竟已经脱离观衍大师,而祸水无垠,它又怎能长镇?
实在无力!
哪怕已经神而明之,面对这种程度的灾难,仍然会感到自身的无力。
正在姜望已经束手无策之时,有一物忽地撞开了储物匣,出现在他身前——
其貌不扬,可有着炙热的温度。
廉雀交予他的命牌!
今日齐地的铸兵师家族南遥廉氏,曾经就生活在夏国的这片土地上。
那时候这里还不是夏国,彼时占据这里的国家,是名为【燕】!
正是燕国覆灭,曾经煊赫一时的廉氏家族,才一落千丈。仅有一支嫡脉万里迁徙,去到了东域。
此刻这枚命牌,代表的是廉氏之主。
代表着曾经以此地为封地,用祸水祭炼兵器的强大家族!
万年荣光已消逝了,今朝又有何人知?
这块黑色的命牌,曾经被廉雀在天府秘境里交予姜望。离开天府秘境后,姜望又毫不犹豫地还给了他。两人因此结缘,成为至交好友。
而此次出征南夏,廉雀又以这枚命牌相赠,请他寻找廉氏先祖的遗留。
冥冥之中,真有一种命运莫测的味道!
此刻它悬浮在姜望身前,在无尽的时间和空间里,有一种伟大的感应在发生。
它本来绝不会存在,它本来早已经沉寂,若不是祸水开始倒灌!
那种感应,不是什么财富,不是什么名望,不是什么力量,不是人们趋之若鹜的所有。而是……责任!
大燕廉氏曾镇长洛地窟、使祸水不入人间的责任!
人们忘记了,历史忘记了,就连廉氏自己的族人,也不再记得。
可是它还存在着!
“夏都西去两百里,有潭曰螭。相传人皇炼龙子为九桥,螭吻悲泣而东,血泪成寒潭!”
姜望骤然惊觉,若是剥开阵法遮掩,从长河地窟的实际位置来看,此地与位于贵邑西部的那座螭潭,其实已经相去不远。
他将长剑归鞘,伸手握住了这块变得滚烫的命牌,于是感应到了那座螭潭!
有一种伟大的力量在与他呼应。
无言,而描述了万万年的历史。
此刻,姜望的目光仿佛洞穿了历史长河,在飘飘洒洒的尘埃里,看到龙头鱼身的螭吻虚影,正悲泣而东!
而后一座古老石桥的虚影,跨越时空而来,就在他的面前,落在了青铜巨鼎之上,将这座巨鼎,撞回了原位!
长河九镇第九桥,是名【螭吻】!
洞窟里长洛绝阵的灿烂光华,一时黯灭!
所有一切危险,烟消云散。
发起时惊天动地,消散时如此悄无声息。
姜望在冥冥之中感受到,在他的命运之河里,好像有什么阴翳,就此散去了。
随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疲倦,如潮水涌来。
参与伐夏以来,除了修行,就是战斗,没有一刻停歇。这一次更是从桑府一直杀到长洛地窟,亲手斩杀五位神临境强者,又想尽一切办法,终于解决了祸水的隐患。
实在是……已经到了极限。
他勉强支撑着释放了一记祸斗印,以极其微弱的幽光,勉强隐蔽自身,整个人便软倒在地。
脑袋碰在鼎身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在这个身心彻底倦怠的时刻,他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嘶……好疼。”
这么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便沉沉睡了过去。
……
……
长洛绝阵与大夏护国大阵的连接,勾连了祸水,也沟通了长洛地窟与江阴平原。
数以百万计的目光,眼见得天穹开裂,眼见得祸水倒灌,似有灭世之厄降临。
而后便听得北乡侯尚彦虎那一声——
“我固当死!痛快啊姜望!”
紧接着便看到星光如幕,竟将祸水挡住。
再然后,就是大齐绝世天骄姜望的声音,带着点忐忑、带着点小心的自言自语——
“镇住了吗?”
再然后,便看到天穹裂隙里,星幕开始动摇,祸水又变得狂暴……只见得一座古老石桥的虚影,忽然间横贯天穹裂隙!
那是长河九镇第九桥的幻影,落在了长河地窟,也显化在江阴平原的高空!
那恐怖的天穹裂隙,又迅速愈合了!
所有带着毁灭的祸水瀑流,又重归于天尽头!
最后只有“咚”的一声响。
是脑袋磕在了什么地方的声音。
江阴平原上,数以百万计的人用心去听。
天地之间,只有一个年轻人,极度疲惫的、孩童般的喃语——
“嘶……好疼。”
一场灭世之祸,就此消弭无形。
这过程如此短暂,如此奇幻,但发生了什么,不难判断。
甚至可以说……清晰可见。
夏国北乡侯尚彦虎,企图引祸水倒灌人间,水淹大齐九卒三军。而大齐青羊子姜望,斩之!镇之!
……
“哈哈哈哈哈!!”
同央城头,大夏国师柳希夷,笑得手舞足蹈,眼泪都笑出来了。
“天子欲行大事,却不密不周。真是下得一步好棋!不仅于事无补,还帮姜述扫平了人心!!”
“哈哈哈哈哈!!”
长笑罢了。
他一甩大袖,就在这城楼之上,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对奚孟府道:“我乃大夏国相,不愿死于齐人之手……有劳国师了。”
奚孟府随手一招,从旁边士卒的腰间,抽出军刀。
便提着这柄普普通通的制式长刀,走向跪坐的夏国老人。
“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柳希夷忽道。
奚孟府看着他,静等着他开口。
柳希夷一本正经地道:“我观这满朝文武,皆是英雄。但堪交者,唯你奚孟府一人。我膝下无子,你也没有爹。不如……”
刷!
一刀斩过,头颅滚落。
奚孟府提着血淋淋的军刀,就此转身。
跃下城墙,杀进万军。
他的身形如此自由,就如当初跳下那条船一般——
“大夏国师奚孟府在此,谁与我决死!?”
他落在春死军的兵潮里。
兵煞涌动了几回,便归于平静。
……
……
贵邑城,宝华宫。
夏皇帝端正地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言。
旒珠垂下,是深不见底的阴影。
而一袭盛装人dú • lì的大夏太后,也只是缄默地转身,走出这宝华宫。
她一路走,挥退了所有太监宫女,独自一人,走回了青鸾殿。
前一脚踏进殿中,后一刻就燃起了大火。
火中的她如此高贵,如此明艳。
比火焰更灿烂,比火焰更辉煌。
熊熊烈焰中那无瑕的玉手垂落,玉指如花瓣一样散开,落下了一张飘卷的纸。
残火未尽,隐约还能看到纸上的四个字——
“青鸾有信……”
就到这个信字为止。
而后这句话也被火焰吞灭了。
……
……
史载。
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
大夏北乡侯引祸水侵人间,姜望斩之。
大夏太后自焚青鸾宫。
大夏国相死于同央城城楼。
大夏国师战死于万军之中。
大夏武王姒骄战死。
大夏岷王虞礼阳降齐。
重玄褚良先登同央城,手刃大夏镇国军统帅龙礁。
谢淮安攻破贵邑城,生擒夏天子。
曹皆携灭夏之胜,侵吞夏国国运,证道真君!
统治南域东部一千两百七十二年的大夏帝国,宣告国灭!
正是——
“千古兴亡多少事,留得汗青照此名!”
……
……
……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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