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尊清醒强大的神魂,成功归来的可能性也是亿万中无一二,何况革蜚的意识还被撕开两个部分,分别迷途呢?
革蜚和伍陵在陨仙林里遭遇的危险,不是一般的危险。
“是越国隐相高真人吗?”姜望就站在那朽坏的门槛前,并未踏进院中。
而那个孤峭的声音道:“此地确实也没有别人了……姜真人有何见教?”
姜望脚步轻轻一抬,已经跨越这座院落,出现在后山,在那立于山崖的白石棋枰前。对着那注视棋枰、皱眉沉思的老人,轻轻拱了拱手:“晚辈想一想,还是应该当面跟前辈回话,这样才算有些礼貌。”
“说罢。”高政用拇指与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棋子:“你的来意。”
姜望道:“高真人之名,天下知闻。我今游历天下,一路至越,不可不来此名山……请与高真人论道。”
“论道?”高政略略抬眼:“不是论剑吗?”
“是论道。”姜望面不改色:“姜某生平不喜打打杀杀,爱文斗不爱武斗。”
“我倒是有些好奇了。”高政缓慢地道:“现世第一天骄,要与我这孤山朽老,论什么道?”
高政当年去暮鼓书院问道,偌大书院,没有一个真人能够挡住他,一直走到院长陈朴面前,方才转身离开。
今日这后生,要与他论道,这比寻他论剑更不可思议一些。
但姜望确实是认真的。
他横剑于身前,在眸下一寸。右手拔剑,出鞘三寸三。以剑身的铭文,对着这位越国前相。朗声道:“便与高真人论这三字。”
高政看着这柄天下名剑一字一字地念道:“燕,归,巢。”
“明白了。”他把棋子往篓里一丢:“拿我表态来了。”
姜望缓缓往回推,藏锋于鞘中:“主要是想听听前辈的教诲,其次的事情,都是其次。”
高政道:“古来达者为师。你我年岁相差如此之大,却同为真人,我哪有脸面用这‘教诲’二字?”
姜望正要说话,他已竖起手掌:“姜真人的来意我已尽知,论道就不必了。白家这件事情,他们做的确实不对。当初白平甫身死,无人缅怀,白玉瑕远走,无人挽留。哪有离枝鸟儿羽翼遮天,再强求回来筑巢的道理?我会处理。”
“那就多谢前辈。”姜望礼道。
“我处理越国之事,纠正越国人的错误,倒也不必姜真人来谢。”高政颇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还有事吗?”
姜望想了想,又道:“那革蜚……竟是怎样一回事?救不回来了么?”
“彻底疯了。他的意识已被撕裂,连婴儿都不如。除非这等孱弱的破碎意识,还能够从五府海底浮起,能够从蒙昧之雾中寻回……外力于他是无用的。”高政平静地道:“毕竟是我的弟子,跟我学了很多年,也不舍得直接杀掉。只好放在身边,这样看着他,免他伤人。”
姜望问道:“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把革蜚祸害成这样?”
革蜚早已神而明之,且在神临境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实力。蒙昧之雾于他只是尘埃,五府海也早不以神魂停驻。如今却成这般模样,简直是被打回了婴童时期。
这等手段,可比杀了他更让人惊惧。
高政淡声道:“陨仙林是圣者命化之地、仙宫破灭之所、鬼物横行之处,出现什么东西都不奇怪。他们这次探索,具体的情况,我也是不知。革蜚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子。楚国的安国公亲自去调查了,想必很快会有一个结果吧。”
姜望心想,安国公伍照昌,肯定是来过隐相峰的。
他拱了拱手:“吉人自有天相革蜚既然活着出来了,肯定有恢复的一天。”
高政又看回他的棋局,随口道:“但愿如此。”
“那晚辈就不打扰了。”
姜望行了道礼,正要离开。
但高政忽道:“你观察这局棋观察了很久,可有什么指教?”
姜望以见闻称名,而他的余光,竟也被高政察觉。
不由得心中暗凛。
嘴上只道了声:“看不懂。”
高政似有意似无意地道:“看不懂,然后呢?”
“看不懂我就不看了。”姜望道:“人各有志,人各有事。”
他就这样这样走过白石棋枰,也走过高政身前,踏着虚空,走下了悬崖。
天下一盘棋,各人有各人的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