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帆却没留意厉秋风面色有异,接着说道:“厉兄蜗居于城隍庙中,只怕还不晓得外面的情形。眼下有大批江湖人物聚集到了修武县城,所为何事尚不可知。可是咱们能够倚仗着的只有衙门里的百余名公差捕快,然后就是厉兄所统领的这些义民。韩知府匆忙到此,只带了三四十名差人。听说城中出了事情,韩知府吓得要命,只顾着要这些公差捕快保护他自己,指望他们帮忙,只怕韩知府也不会答应。是以于某想请厉兄将义民召集到一处,于城内各处警戒,不知道厉兄意下如何。”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于大人,你也知道万从云等人的斤两。这些人打探消息、跑跑腿还可以,要想靠着他们维持城内的平安,只怕非坏事不可。何况这些地痞无赖贪图小利而忘大义,遇到危难便会脚底抹油先行溜走,不只帮不上忙,反倒乱了军心,连同衙门里的公差和捕快也会受了他们的牵连。是以依厉某之见,还是让这些人四处打探消息为好,不要将他们聚集于一处,否则只怕会另生事端。”
于帆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色微微有些阴沉。只见他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口中说道:“于某也知道这些人靠不住,可是眼下咱们又没有法子,如此闹将下去,只怕河南巡抚衙门的大员未到,咱们自己倒先乱了起来。”
厉秋风道:“于大人也不须如此沮丧。今日我听万从云等人说了,到了修武县城的那些武林帮派大多是江湖中的名门正派,倒不至于公然作恶。即便今日红枪会与铁掌帮火拼,也只不过是双方一时意气用事。何况两派争斗,只是限于武林人物之间,并没有祸及百姓,更没有与衙门作对。而且眼下华山派、青城派、昆仑派等名门正派都已到了。有这些门派的前辈名宿在场,即使有宵小想从中作梗,却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厉秋风话音方落,于帆已自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厉秋风道:“华山派也到了吗?”
厉秋风道:“不错,华山派的刘涌前辈已然到了修武县城。江湖中人称他为‘摘星剑客’,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大高手。厉某曾经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知道此人不只武功高强,而且一副侠义心肠。有华山派出面,咱们便少了许多麻烦。”
于帆面色阴晴不定,口中说道:“只怕这些江湖武人未必靠得住,就算是什么名门正派,咱们也要小心提防。”他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兄,此番修武县城若是出了乱子,于某身为县丞,身家性命自不足惜,只不过阖城百姓,只怕非遭大难不可。厉兄武功高强,又颇有智计,既然厉兄不想调集义民,于某倒要请教该如何应付眼下的情势?”
厉秋风听于帆的口气,似乎对自己不肯将万从云等人集结于一处颇为不满。他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于大人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以厉某看来,这些江湖帮派是友非敌,目前尚不足虑。若是他们有所异动,厉某自有法子应付,于大人不必担心。厉某担心的倒是火烧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的幕后凶手。这凶手一直没有露面,在修武县左近又杀死了百余名江湖人物,直到现在咱们也不知道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突然一动,倒想起了一件事情。于帆身为县丞,虽然嘴上一直声称对修武县的安危非常担心。可是对于云台山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被毁,寺中僧道被杀,以及前往云台山赴援而中伏遇难的江湖人物之死似乎并未放在心上。这事情可有点不对头。
于帆见厉秋风突然住口不说,倒有些奇怪,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兄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秋风这才醒悟过来,生怕于帆起疑,心下念头急转,口中说道:“厉某以为,以华山派、昆仑派、青城派等门派在江湖中的地位来说,他们绝对不会与衙门对抗,更加不会危及修武县城的百姓安危。是以这些帮派到了修武县,对咱们不是坏事,反倒是一件大好事。咱们的敌人,是在云台山做恶的shā • rén凶手。咱们应与赶到修武县城的江湖各派联手,将幕后凶手揪出来,这才是当前之要务。”
于帆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焉知不是这些江湖门派联手灭掉了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
厉秋风心下疑云大起,不知道于帆为何一心要将无极观等两观一寺被灭的罪过推到江湖各大门派的头上。武林各大门派与朱元璋和元军联手,设计在云台山将魔教一鼓俱歼之事,只有厉秋风等数人知道。于帆当时并不在云台山,自然不晓得此事。可是看此人的模样,好似咬定了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被毁,以及赶往云台山赴援的江湖人物被杀,都是武林各大门派下的手。这倒令厉秋风极为好奇,不晓得于帆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厉秋风思忖此事,便没有说话。却听于帆接着说道:“江湖仇杀,实属常见之事。今日红枪会与铁掌帮火拼,便是明证。是以以于某之见,咱们的大敌便是这些江湖人物。在洛阳知府衙门和河南巡抚衙门没有大举来援之前,咱们须得想个法子,将这些江湖人物驱离修武县城……”
厉秋风心下一怔,道:“将他们驱离?于大人,你有把握能将他们赶出县城吗?”
于帆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于某若是有把握,便不必来麻烦厉兄了。”
厉秋风看了于帆一眼,口中说道:“于大人是想要厉某想法子,将这些武林高手赶走不成?”
于帆沉声说道:“厉兄武功高强,智计超群。这些江湖人物虽然狡诈,而且武功了得,不过与厉兄相比,只怕远远不及。若是厉兄肯出手相助,击败这些江湖人物的首脑,他们必将作鸟兽散,咱们修武县城自然可以转危为安……”
于帆话未说完,厉秋风便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于大人,你将厉某看得忒也高了。休说这些帮派的首脑人物并非恶徒,即便他们真是另有所图,于大人以为仅凭厉某的武功,便能对付他们不成?”
于帆说道:“于某见识过厉兄的武功。华山派的刘涌等人名头虽大,要胜过厉兄,却也绝无可能。只要厉兄暗中下手,斩杀掉华山派等帮派的首脑人物,这些江湖武人没了首领,便会一哄而散。而且于某还有一计,趁着厉兄杀掉刘涌等人之机,咱们可以挑动这些帮派内讧。到了那时,他们只顾着火拼,便没有心思来祸害修武县城了。于某已具文急送河南巡抚衙门,不出三日,修武县城左近各府、县的援兵便会赶到修武县城。那时江湖各大帮派火拼之下,只怕活着之人也不太多,咱们便可趁机将他们一鼓俱歼……”
厉秋风听于帆侃侃而谈,越听越是心惊。他对于帆原本甚有好感,尤其是听说于帆到河南之前,在福建曾与倭寇血战,杀掉不少扶桑武士。而且从洛阳到修武县的路途之中,厉秋风曾经亲眼见过倭寇截杀于帆主仆,对他更生敬意。可是此刻见于帆说话的模样,却让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柳生宗岩。
于帆越说越是兴奋,最后对厉秋风道:“咱们若是能将这些江湖人物一网打尽,除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自然是大功一件。到了那时,以厉兄的功劳和才干,gāo • guān厚禄,指日可待。日后说不定于某还要靠着厉兄提携。厉兄,此事有百利而无一害,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厉秋风看着于帆一脸迫切地望着自己,心里突然对他生出了厌恶之感。是以他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于大人,你不只将厉某看得忒高了,也将华山派等武林门派瞧得小了。这些帮派无一不是延续数百年的名门正派,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江湖fēng • bō,才能一直延续至今。门派中的前辈名宿,无一不是武功高强,智计超群之辈。仅凭着厉某一人之力,于大人以为能倾覆这些门派吗?”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着于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过于大人这条计谋确实狠毒,若是于大人另有强援,施此毒计,趁着江湖各大门派仇杀之机,于大人坐收渔翁之利,中原武林必将遭遇极大的危难。好在于大人身在官场,若是在江湖之中厮混,凭着这番心计,做到武林第一人,只怕也不是难事。”
于帆何等机智,听厉秋风说话,立时听出他对自己十分不满。于帆原本是极为谨慎之人,轻易不会将心思说与别人。只是方才得意之下,又想极力拉拢厉秋风,是以竟将心中的计谋和盘托出。原本以为功名利禄是厉秋风所好之事,只是被厉秋风反唇相讥,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他心下暗自后悔,只得尴尬一笑,道:“厉兄说笑了。于某哪有什么计谋,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于某不是江湖中人,不晓得江湖规矩,倒教厉兄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