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望舒也不是凡人,很快从因为赵琛照太过热情而蒙圈的状态中反应了过来。
“赵大人,我此次前来,乃是为了李守一案!这位老妇人有冤情上禀。”
人家客气,柳望舒也不能太不给面子。
“哎!柳姑娘,此案铁证如山,已然盖棺论定,不可更改,你们这一趟怕是白跑了!”
李阿婆拉着丫丫便跪在了地上,“大人,你再给查查吧!我儿子真的没shā • rén!他是个本分老实的人,读过圣贤书,他不会shā • rén的!”
赵琛照见三人执着,知道不给个交代,三人是不会死心的,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跟我来吧!”
说着,赵琛照将三人带入了刑部的一间书房之中。
一个书吏看见了赵琛照立刻行礼道,“赵大人!”
“你将万年县上报的李守一案的案卷找出来,誊抄一份!”
书吏虽然不解赵琛照的举动,但是还是依照赵琛照的吩咐做了!
三个书吏一起动手,半个时辰之间,将完整的卷宗抄好。
“柳姑娘,这是李守案,完整的卷宗副本,原本是不能交予你查看的,但是毕竟你是大理寺的人,有复核刑案之权,我这么做,也不能算是逾制!这个案子曾经被我发回两次,你可将完整的案卷带回,交杨大人查看,他自然会懂我的意思!”
说完,赵琛照将手中的卷宗交给了柳望舒。
柳望舒虽然不通朝廷规制,但也知道赵琛照已经在尽力相帮,向着赵琛照行了一礼之后,便带着李阿婆和丫丫离开了刑部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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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大理寺中,杨清源也找到了刑部发来复核的卷宗。
李守,万年县人,乃是记录在册的童生。
这个童生,可不是普通读书人。
所谓童生,便是过了县试、郡(府)试两场地方性的考试的读书人,才能被称为童生。
但这才仅仅是科举的起点,成为童生之后才有资格参加院试,只有通过了院试,才可被称为秀才。
虽然自古便有穷酸秀才之说,但是秀才已经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
而李守在科举之上,似乎没什么天赋,年过三旬,也只是个童生,连院试都没能过。
就是这样一个饱读圣贤书的人,竟然犯下了shā • rén、qiáng • jiān、掠夺财物的血案!
杨清源接过卷宗仔细查看起来。
此案之前是由狄知远手下的书吏复核的,出现问题的可能性不大。
四月八日,万年县的当地员外刘珐的千金刘雪被发现死在了闺房之中,除此之外,刘家的一个门房也被杀!
当地官府立刻与六扇门联手侦破。
六扇门依照刘雪的日常交际,找到了一个和刘家千金相熟的人——李守。
李守和刘雪相识于一场画展之上,李守虽然是童生,但是穷困潦倒,只能代书卖画为生。
万年县户曹的吏员,通过户籍追查,找到了李守的住处,但是六扇门的捕快却扑了个空。
李守的家中仅有老母和女儿,李守却下落不明。
三日之后,六扇门捕快在一家赌坊之中捕获了李守。
此后连日审讯,李守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六扇门的捕快,和万年县的衙差也在李守家的院中找到了李守埋藏的血衣和脏银。
后来凶器也在三河村外的一条小河之中找到!
至此,证据完整,并有人证目击,李守曾出入李府,李守自身也对犯行供认不讳,于是万年县遂依此结案,上报刑部。
从案卷层面上来看,此案可以说是刑部送来复核的案件之中,少有的铁案!
其后还附带了刑部专人对于各项证据的验证。
表面上看,事实和程序都没有什么问题。
甚至此案的严谨程度,在今年刑部的大案之中足以排进前三。
和杨清源之前估计的相似,这案子多半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就等柳望舒从刑部带回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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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清源查看完卷宗之后,没多久,柳望舒也带着刑部的原档赶回。
“杨兄,这是从刑部带来的誊抄卷宗,你看看,或许能从中找到线索和破绽!”
杨清源从柳望舒的手中接过案卷。
“李阿婆和丫丫呢?!”
“我安排他们在偏厅休息,他们本就家庭贫苦,住不起客栈,一路从万年县而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杨清源点了点头,展开了原档卷宗,仔细阅读了起来。
大概两刻的时间,杨清源将刑部的原档卷宗分析完毕之后,摇了摇头。
“这个案卷,应该没有问题!至少刑部是用心了的。”
柳望舒不解,“刚刚那个刑部郎中赵大人,也和我说,只要将此卷宗交予你,你就知道。”
“没错,在这个案子上,刑部是极为严谨的!”
杨清源翻开刑部卷宗原档的誊抄本和送至大理寺的版本,相对照。
“你看!这是刑部的原档,这是大理寺收到的案卷!”
柳望舒一眼便看出了不用,在字体相近,纸张大小相同的情况下,刑部的原档要比大理寺案卷厚得多!
“杨兄,这是为何?!”
“这是因为,大理寺收到的,是刑部确认无误的案卷,而刑部记录的则是此案审理审核的全过程。”
杨清源指着原档其中一页说道,“到这里为止,是万年县第一次将此案卷送刑部审查,结果被刑部驳回!理由是,本案凶器尚未寻得,便匆匆结案。”
说着,杨清源向后翻了十余页,“于是,万年县又花费精力,搜寻凶器,终于在三河村的一条溪沟之中,找到了一把尖刀,确实是本案凶器。”
杨清源又向后翻了数页,“于是万年县再次整理卷宗,上交刑部。结果再次被退回,理由是案犯口供,难以对应连贯!直到第三次上交,证物完整,口供与案情一一对照,才通过了刑部的审查。”
听完杨清源的话,柳望舒沉默许久。
“那阿婆她……”
“你发现没有,从见面开始,李阿婆只说她儿子是冤枉的,却从没有说过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她是无辜的!所谓的愿望,只是起于李守是读书人,在阿婆眼中他是一个好孩子!”
柳望舒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发现杨清源说的才是事实。
阿婆手上根本没有任何能证明李守无辜的新证据。
有的,仅仅是一个母亲对于自己孩子的无条件信任!
柳望舒感到无力,她很相帮李阿婆,很想帮丫丫,但却真的不知道如何帮忙。
“那我去给阿婆送点银两吧!”
这是柳望舒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杨清源没有说话,只是带上卷宗,和柳望舒一道走向偏厅。
在看到杨清源和柳望舒的一瞬间,原本坐着显得不安的李阿婆,立刻站了起来。
“杨大人!不知道我儿子的案子……”
杨清源没有选择隐瞒什么,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
李阿婆眼中原本的无比冀希散去了,“连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儿子就真的没救了吗?!”
“我仔查验了你儿子一案在刑部的卷宗,据案卷上的记载,此案逻辑严谨,证据充分,冤屈的可能性怕是极小的!”
杨清源没有把话说死,这对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太残忍了!
一旁正拿着糕点不知所措的丫丫也感受到了自家祖母的情绪变化,拉着李阿婆的衣角说道。
“奶奶!这个糕糕可好吃了!你要不吃一口!”
现在的丫丫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只能用她的方式安慰着自家的奶奶。
李阿婆仿佛下了什么决定,随后突然跪下。
杨清源右手一拂,托住了李阿婆,苦笑道:“阿婆,你是长者,我等可当不起你的大礼!”
“大人,老妇人无牵无挂!唯独放心不下这孙女,若是民妇有何不测,还请大人能对丫丫照拂一二!”
杨清源真元一动,扶起了李阿婆,“阿婆,你可不要做什么傻事!”
李阿婆转身从自己的破布包裹之中取出了一本略显破旧的书籍!
杨清源在看到的一瞬间,瞳孔微微一凝。
《大诰》。
太祖遗训,有冤难伸者,可手持《大诰》入京,沿途官员不得阻拦,有违令者!杀无赦!
有冤者,于大明宫前,敲响登闻鼓,无论案件何为,天子必须受理其冤屈,重新复查此案。
若是真的有冤屈,不仅不受惩罚,还可得到奖赏,但若是依仗此律,诬告胡为者,杖责八十,流三千里。
杨清源已经研究过这个案子的案卷,即便是李阿婆手持《大诰》,敲响登闻鼓,在没有新的证据和线索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翻案!
而以李阿婆的身子骨,杖责八十,等同于杖毙!
李阿婆,对着杨清源和柳望舒行了一礼!便出了大理寺向着宫城方向行去!
杨清源还想再劝,却看出了李阿婆眼中的坚定之色。
“杨大人,你是个好官!我知道你们尽力了,刑部的官老爷也没有枉法!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守儿死!你们切莫为了我一个孤老婆子,误了前程!”
杨清源能看见,李阿婆说话时,眼神之中的坚定和决绝!
死志已生!
女子本柔,为母则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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