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江南最繁华的地方,如今的扬州一定排名很靠前。因靠着京杭大运河,遭运发达,商人聚集,是遍地黄金之地。
楚然一家子正坐在码头附近商行街上最大的酒楼二楼靠窗的包间里,欣赏着繁华的市井生活。
这酒楼叫云来。是大清商行旗下的产业,全国连锁的那一种,兼顾着收集消息的职能。还有一个叫如归的客栈,也是大清商行的产业。那是那个不在明面上,经营的也是暗处的人马。
这个商行街,也是这几年才改叫商行街的。以前这里整条街都是大大小小的盐商铺子,后来整顿整务之后,盐铺少了许多。大清商行买下最大的铺面开业之后,周边慢慢的开起了各种铺子,百货商店,布坊,洋货行的,把原来的商业街渐渐给挤得都往这边来。老百姓买东西也习惯了说去商行,这条街也从原来的挑担街变成了商行街。
街市很繁华,偶尔有洋人出现,百姓也都见怪不怪。这边的商铺多是批发加零售,所以,好多铺子前面都停着货车,还有力巴人工拉着板车往码头运货的,远远的能看到码头上,货船更多,装货卸货看着忙,到是不乱,有一些穿着鲜艳的橙色背心的官宾在维持秩序。
街上还有很多人力车,有差一点的,只是硬板的木椅子两轮车,有高档一点的,带着皮子的软垫还带着遮阳遮雨的棚子。生意也都不错。
还不时有骑着自行车的人经过,不是急三火四的送信儿的伙计,就是衣着光鲜的少爷,这用户的两极分化也是很有趣的现象。
若是有汽车出来,那是能吸引到目光的。时至今日,汽车还是供不应求,实在是配套的产业跟不上。最大的汽车厂就在津门,离码头不完,为了方便运输的。日产也有上百辆的水平了,但是与需求相比,远远不够用的。光是各地的驻军,军门们为了每年的那一点儿货车名额,斗得那么一个热闹。谁立了点儿功劳,该给赏赐的时候,保准儿是先要车。漏出来到民间的,那是少之又少,谁家能有个烧油的货车,方便还是其次的,更主要的是能证明家主的身份地位。
也就是大清商行这样的买卖,往来都是货车运送货物,毕竟是内务府的买卖嘛,谁也不敢跟它攀比。再就是百货商店了,都知道那是贵人主子的买卖,后面连着几乎所有的权贵后宅,更是比不了。
普通的商家,不是没钱,就是有钱买不到。
“明年就好了,淞江的厂子今年就能投产,日产能达到三百辆。一半的产出能对民间开放了,还可以出口。前年运到澳州那几辆车,弘瞻送了一辆给维京的国王,换了两艘大船回来。泰西盼着咱们的汽车都快盼疯了,那些个特别有钱的大贵族,派了多少人来,找关系都找到和亲王头上了……”皇上念叨着关于汽车的二三事。
“那些个贵族靠着咱们的茶叶、白糖和布匹陶瓷,都赚疯了。钱多的没处花,我听诺兰说,有些贵族在非洲开宝石矿,互相比着往海里洒金币玩儿。”诺兰是学院的西语老师,刚到国内两年多,还是个法兰西的伯爵,在贵族圈子里有些名气,家里生意做得很大,永琛跟他很熟,常听他聊泰西贵族的事迹。
“若论成享受来,他们还差得远。”皇上是这么评价的。
嗯?
永琛就很好奇。
“以前就有一任扬州知府,盐商们向他行贿,做了一筐一筐的金叶子,让他往潮头上洒,看浪里飘金。”
啊……
“那这知府该死。”
楚然也是第一次听说。
贪官贪到这个份上,死几回都不冤枉。
“盐商若是没有更大的利,不会行这么大的贿。”
永琛这么说,皇上挺高兴的,抬手摸摸孩子的头。
“以前扬州的盐税一年三千万两银子,很难收到七成以上,现在一年八千万两盐税,一两都不少。盐商交的税比以前更多了,却很少有人想通过行贿上官的办法省税,是为什么呢?”
永琛听他父皇这么问,想了想,又往远处的货运码头上看了看,再看看商行街,“是因为以前交两千万盐税挣下的钱没有现在交八千万挣的多。”
是,这是多简单的道理。
“还因为现在贪腐的欺负商民的官员少了,实心用事多了,只要按规矩纳税就能放心的做生意。所以,既便不挣更多,也愿意轻省着做生意,风队不小。”楚然是这么看的。
永琛又想了一下,“所以,根源还是治人。”
是,面上看是生意,根上还是人。
正说着,六五进门,行礼之后,道:“刘墉大人到了。”
哦,那就让他上来呗。
齐墉是刘统勋的儿子,如今正在做这个天下第一肥缺的扬州知府呢。
一进来就要下跪行礼,皇上给免了,“微服呢,别弄这些个虚文了。朕早说了不打扰你们办公,怎么过来了?”
别以为皇上出行,说微服就真的没人知道了。表面上看是只有八个人,那暗处的护卫,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他们走到哪,这么些个孔武有力的生人出现,要是没被发现,那各地的什么巡府、藩台、镍台的,都该治罪了。
到了扬州地面儿上,他这父母官,要是不知道谁来了,那也该回家哄孩子去,别在这儿丢人了。
刘墉就笑嘻嘻的,他这儿还没到三十岁,年轻着呢。又是首辅的公子,皇上如今这个风格,时不时的在园子里办个宴什么的,权贵子弟们都能参加,给开趴似的,都有表现机会,像他这样儿会写会画的,一直就是风云人物。跟皇上一家子都挺熟的。“老爷您体恤,我要是不来,自己个儿心里也过不去呀。”
“行了行了,别在老爷这儿卖乖,该干啥干啥去。放心,老爷不给你惹事儿,行了吧?”
来表孝心是一方面,他们这一家子一来,人家防着他们看戏文看迷障了,要来个见义勇为,报打不平啥的,才是真呢。
本来事事都有规矩,该按着规矩办的,他们要是一参与,人家是听呢还是不听?听吧,搞特权,以后老百姓有不满意的,不按规矩正常表达诉求,都跑京城告御状去,那他们工作还怎么干?不听吧,这是皇上,皇上话都不听了,你想造反吗?
皇上也知道这个道理,这又不是以前老百姓申诉无门的时候,所以,自己先开口保证不给地方添乱。
哎,刘墉就松了口气,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如今这差事也难。原本都有消息,要放他去太原当知府的,临时给改到扬州。外人看着他们父子,一个首辅,一个天下第一知府,官运亨通的。哪知道,他现在就是被放在架子上烤,对别人是天下第一的肥差,对他来说,才是真苦差呢,他敢贪吗?敢不玩儿命的干吗?不行啊。干好了,应该的,你不看看你是谁的儿子,你受的啥教育?干不好,完蛋,皇上都宠信你们父子到啥样儿了,你还不好好干?
都说刘相是天下汉人的榜样,谁干谁知道,那是个啥滋味儿。
“我就不留你了,忙去吧,也跟其他人说一声儿,该干什么干什么。”
皇上直接就赶人了。
刘大人进屋总共才说两句话,没待上五分钟,这就被赶出去了。出门暗暗的擦汗,得亏自己机灵,穿常服来的,这要是穿官服,估摸着连酒楼的门都进不来。回去赶紧给上官去信儿,把皇上的意思转达一下,别来讨嫌了。再交代下面的人,一切如常就好。
下面的人,可听话呢,真一切如常了。
然后,结果就是,皇上一家子想游瘦西湖,可景色的地方,都修上园子,进不去了,连湖上,坐着租来的画舫游湖赏景,好些个地方,也不让去了。
“您几位是外地来的,不知道,那些园子,都是大老板们建的,等闲进不去。”撑船的艄公听到兰心念叨,湖是大家的,地是朝廷的,凭什么不让进不让看。就给解释呢。
“里面建得好吗?”永琛问了一句。
“那感情儿的,去年我去宋园送过一次鱼,见过一回,修得跟皇宫差不多了。”
说了大家都笑,兰心是个嘴利的,就问老头儿,“您还见过皇宫啥样儿呢?”
老船工笑得哈哈的,“那还用亲眼见吗?皇上老爷住的,就跟天上仙宫差不多呗。画儿上都有。”
“那怎么才能进去呢?”
“简单呀,您要是跟那些大老板做生意,或者是贵人老爷,就能进了。”
“那你们不羡慕能进去的人吗?”
永琛这话把老船公给问得笑,“小公子生的好,不知道咱们老百姓的日子是怎么回事儿。那有啥好羡慕的?小老儿我在这瘦西湖上撑了一辈子的船,以前一家子五口人,指着这一条船,喝粥还一天只能喝两顿,那时候可羡慕那些能穿金戴银贵人老爷了。现在嘛,我儿子媳妇孙子都在厂子里做工,孙媳妇在家伺候我家里的老婆子,小重孙子们都有学堂上,将来也能做个秀才公,最不济也能到厂里做文书。家里现在一天三顿吃干的,时不时的还能吃顿肉。也不指着我这船过活,想干我就不干点儿,不想干找个地方钓一天鱼消遣也成。都是我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了,干什么去羡慕别人呢?”
永琛就觉得,又明白了一些道理。
这位老船工,以前穷的时候,羡慕贵人。如今吃喝不愁了,反倒不会羡慕别人了。忙着过自己的日子了,就没空去羡慕别人的。
“不是说沟壑难填,人的欲望只会越来越大吗?为什么老艄公能那么满足呢?”永琛问他父皇。
“那是他以前拥有的太少,所以得到一点就很满足。你没听他说,将来重孙子也要做秀才公吗?”他不是没欲望的。
永琛就不说话,他需要时间想一想。
“所以,人都是渴望自己还没有的东西。那皇子们的欲望,就是皇位吗?”楚然也想了,晚上剩两口子的时候,问她师父。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喜好的不一样,想要的东西也不一样。那谁知道哪个是想要江山的,哪个是为黎民的,哪个又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哪个又是喜欢享乐不想干活儿的呢。”
嫡皇子一多,前面的那几个阿哥,这不是都努力的培养业余爱好呢嘛。
三四五六几个皇子如今都在外面呢,东南西北的全面国外游历呢。
大臣们也有劝他的,皇子们都放去,心养大了,心野了,将来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