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盛开的季节,是爱香的人特别爱过的日子。
培育出闻香鸟的舒瑾姑娘就特别开心,又到一年一度这样的时光。
天气很好的时候,把竹席铺在桂花树下,吩咐小厮抱着桂花树可劲儿摇。丫鬟们提着篮子,篮子里铺上柔软的布,笑盈盈,将摇落的桂花捡起来。
趁着太阳始终好,将捡来的桂花悉数晒干。简单挽了一个垂髻的舒姑娘,穿着清清爽爽的衣裳,先点起香来,再拈几撮晒干的桂花,合着寒松、雪竹、野菊花,用专门汲来的泉水,烹出一道非常美妙的“沐香三君子”。
“沐香三君子”,融合了寒松的凛冽、雪竹的清苦以及野菊的微涩,本是一道寡淡味觉的茶。加了桂花的香甜,才在寒、苦、涩中,提炼出一丝丝愉悦的感觉。
喝这茶,喝的是难以言说难过的情绪。
品最后那一阵香甜,提醒自己的是:不要忘记,生活对于自己,本身并没有改变太多。
彩云坊的二当家——金花娘子,将最新制作的白羽裳,放在竹舍里面的矮几上。
做这白羽裳的料子,丝线原料来自于白孔雀的羽毛。蓝孔雀常见,绿孔雀稀少,变异的白孔雀更是少之又少。物以稀为贵,织就那样多一块布料,还裁制成衣裳,费时费工,个中价值就不用说了。
金花娘子善谈,放好衣裳,走出来,挨着舒瑾在一张竹凳上坐下:“舒姑娘,喝茶嘛,我来陪你好不好?”
舒瑾一听,连忙说:“那当然好。”叫来丫头,将“沐香三君子”给撤了,换了一道“香桂茶”。舒瑾持定茶壶的一对柔胰妙不可言,侧面瞧去,精心保养的那张脸,经过岁月的沉淀,精细中透露出沉稳大度。。
说舒瑾乃是大家闺秀,不知就里的旁人,十有bā • jiǔ会赞同。
可是,即便如此,一个蛮夷地方出身的苗女还是将她轻易打败。
“三爷那样的人那——”金花娘子提起来,真的非常感慨。早就听说有个“蓝凤儿”存在,可是,毕竟公子都长大成人,都没出现过一次,谁心里不认为:这个蓝凤儿,早就该是这个世上不会存在的人?
即便像现在这样,不应该出现的蓝凤儿,奇迹般出现在人众之前,那也该是个千娇百媚的人物才可以吧。
“你有没有听说,无忧馆里伺候的丫头亲眼看过,那张人皮撕下来之后啊,犹如鬼面。”声音被刻意压低,金花娘子的表情也做得瘆人。好好的竹舍,马上就要起阴风了一样。
舒瑾端着茶杯,饮了一口,放下茶杯,不动声色:“受过‘万蛇噬骨’的毒刑而已。”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精于女工的金花娘很是迷茫。
“凤凰教的酷刑,凤凰教主要惩罚犯了大错的教徒,将教徒弃之蛇坑。那蛇坑高一丈有余,下面放满破了毒囊的蛇。蛇牙犀利,骨头也会啃烂。受此刑法的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
“这么凄惨那!”很少出门、不经风雨的金花娘少见多怪,大声叫嚷。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那么,那个姓蓝的一定不仅仅脸部受损,她的身上——”
“不会幸免!”
“哒!”刚刚端起来的香桂差,又被顿在桌上。
四目相对,金花娘子和舒瑾分别都在想:对方正在想什么?今日萧三爷要明媒正娶苗女蓝凤儿,红盖头盖住脸,拜堂成亲喜气洋洋。喜宴结束,洞房花烛,姓蓝的苗女如何坦诚自己?
三爷萧苍凡至情至性,让人感动,面对万蛇噬骨之后、那具千疮百孔的躯体,他又该如何说服自己,才能做出后继那些风花雪月的浪漫事情来?
女人,该当雪肤花貌才好。
纵有二十年的思念,也不该承受得了那样的不堪吧?
“哎呀!”金花娘子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舒瑾浑身上下也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金花娘起身讪笑:“我突然想起来,彩云坊里还有几件白羽裳没有裁制好。”
“三爷欠了多少风月债,要订这样多的白羽裳,让娘子你忙碌?”
“哪里都会是三爷订的呢?只送来这儿的一件。”金花娘驻足回身,说完最后一句,“不管怎么说,谁用了心,被用心的那个人会清楚。”
舒瑾眼睛一热,端着香桂茶,放不得,拿不起,最后闭起二目,深呼吸。端起茶杯,杯子里还有小半残茶,她仰脖,一饮而尽。
岳州城柳子街程氏大宅,大虹阁外面,程倚天叫住见了他,转身便想离去的顾雁语。
“雁语。”
未见如何追赶,他已拦在她前面。她往左,他便拦向左;她往右,他便将她右边的去路拦住。
“不要看见我就想看见鬼一样吧?”卸下情感桎梏之后的他,嬉笑言语很从容。
端详顾雁语的脸,那张俏脸很不争气,满面晕红。
“对不起!”他突发诚恳,思忖片刻,然后道:“蓝圣女和我三哥大喜之日,我们应该一起去向他们祝贺。”
顾雁语潮红了一双眼,吸吸鼻子道:“是啊,蓝姑姑和你三哥就要成为一家人了。萧尊者是你的三哥,日后我和你相见,我还要尊称你一声‘叔叔’才好。”
这话一说,程倚天不觉微怔。之后哑然,程倚天笑起来说:“这个完全没必要。”顿了顿,“蓝圣女成了我的嫂子,你也就是我的亲人。昔日拜火教不敌唐门势力,时移世易,如今这情形,唐少主若派人来我门上提亲,我还得多想一想,该不该同意。”
顾雁语凝目于他。
程倚天道:“唐少主兄弟,离开洪州,来到岳州,现在就住在岳阳楼。”
顾雁语想表达什么,欲言又止。
程倚天将左手伸出来,神态坦然,像个大哥哥般。他做到这样,顾雁语哪里还能再继续矫情?只能放开胸怀,报以笑容,然后把手放上去。
哥哥挽着妹妹的手,他们两个一起往正厅去。
那里,挂彩悬红,满眼喜气。洗心楼掌柜左青山亲自主持之下,满府的小厮、丫鬟,皆走路生风。端着果品、菜肴穿来插去。一共五十桌酒席,把偌大的场子都摆满。鞭炮齐鸣,外头,新郎接了新娘的轿子,终于抵达。
三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盆,跨过去,意味着陈年的积垢统统化为灰烬。
新娘伸出一只带着软丝手套的手,任由新郎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