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勃站在门外,很是气愤,刚要闯进去代郡主出头,云杉飞快伸手,将他拦住。
云杉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状态,步态从容,走进舱房内。冲着雷冲先蹲身施礼,然后才说:“您是中原大侠雷老爷子吧,小女子云杉,见雷大侠有礼。”
程倚天不想她被当面羞辱,眼神迫切,恳求义父高抬贵手。
雷冲抚养他长大,对他的情绪和心意哪能不了解?知道他曾经为了眼前这个女子,险些送命。要知道,虽然只是“义子”,在雷冲的心里,这个“义子”就是他所有情感的寄托。真正做到了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儿子心心念念爱一个人,为父者,他又能怎么办?
只是,当他正视云杉,打算仔仔细细把吸引走自己孩子全部心神的女子看一遍,这一看不要紧,雷冲“腾”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凳子都被脚带翻了,砸在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方勃再也按捺不住,从舱门外跳进来。他是天都水军统领,身高个大目光凛冽气势逼人,只有对云杉毕恭毕敬而已。向云杉见过礼后,对雷冲就没那么客气:“阁下可还有什么指教吗?”
程倚天瞪了方勃一眼,跑近前,把雷冲扶起来。
雷冲伸着手,整条手臂都颤抖起来,声音哆哆嗦嗦:“你、你……”目光游离,想了又想,口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防止自己失言,吐露太多。他闭上眼睛,不看云杉的脸,好一会儿,方才睁开。而这会儿,中原大侠不愧是中原大侠,目光不再散乱,神态也不慌张。思绪都整理平顺了,他平心静气对云杉说:“瑞祥郡主,是吗?谢谢你在蓬莱对犬子的照顾,犬子一介草民,是个武夫,实在当不起郡主垂青。”
程倚天心急如焚,插言:“义父——”
云杉比他还要着急,飞快表态:“雷大侠,我和倚天哥哥回熙朝纯属自愿。郡主云云,都是过去。我本来也只是草莽一个呢。”方勃轻叫:“郡主!”云杉呵斥他:“你负责开船,现在就去下令。我要圣鹰全速前进,一个时辰之内,必须停靠东海海滨。”
方勃不敢违令,倒退出门,转身而去。
雷冲看在眼里,脸色铁青。
云杉请雷冲坐,命小宫女重新换茶,换点心,自己手持茶壶,亲自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雷老爷子,这是小女子孝敬您的。”
雷冲望天连眨好几次眼睛,然后才说:“你放下吧,你的茶,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喝不起。”
程倚天很不明白义父的反应,他追在雷冲身后问:“杜叔叔、萧三哥、殷十三哥和冷四哥,他们哪一个没有前尘往事?云杉在奇花谷也就是暂住几日,实际上和奇花谷主桑越人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洗心楼的事,她完全是为了我,才背上那么多血债。个中情由,我相信杜叔叔会一五一十告诉您听。”
“那又怎样?”离开云杉和蓬莱人的视线,雷冲疾言厉色:“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我再次辛辛苦苦抚养大的你,栽倒在同一个女人的脚底下?你不知道她和‘她’,长得有多像!”
“她?”程倚天听出义父话里有话,追问:“她是谁?‘她’又是谁?”
雷冲转过身,不回答。
程倚天把这个问题连问了几遍,雷冲嘴巴关死了,一个字也都不多说。程倚天没办法,只好说别的:“我一定要带她下船。就像我一定要回来、回到义父您身边一样,我真心喜欢她,我爱她,我一定要让她生活在我的身边。”
“啪啪!”雷冲的两只手同时抓住船舷。他那双枯瘦的手,每一道指节都泛白色。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向来淡然的眼睛里充满浓浓的哀伤。
他居然哭了!
雷冲老泪纵横的样子吓到程倚天,程倚天急忙跪在地上:“义父,您怎么啦。我有话说得不对,你打我,骂我,千万不要这么伤心。”
可是,雷冲一发不可收拾,足足哭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掏出手绢擦干净脸。他对程倚天说:“是天命,终究不可违。你若执意,就带她一起走。只是,”说到这里,他提醒程倚天:“你知道你离开后,多少人在关注,又有多少人在找你?别的不说,剑庄大小姐燕无双你总记得。她派出的人,和我一样,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在海上徘徊。我在海上一天,她都从未断绝过希望。”手往海边一指,雷冲的声音越来越冷静:“船马上就要靠岸,你我一下船,我找到你的消息,燕大小姐很快就会知道。而且,非特别加密的消息在传播过程中,本来就会往四面八方扩散,不出三日,全江湖都会知道你回来了。天儿,你为了燕无双去找上官剑南,又为了她,去湘西的莲花宫老巢,这些都是众耳相传、众人皆知的事实。在湘西,你甚至都已经公开承认和燕无双的关系,还向剑庄庄主上官剑南强调你和她的婚约。现在又怎样了呢?你要带那个女人下船。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之前你大张旗鼓做下的决定?”
一番话说得程倚天张口结舌,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
雷冲目光冷冷的,继续道:“我可以不干涉你的喜好,到底你长大了,我不能管束你一辈子。尤其你喜欢谁,爱谁,要和谁过一辈子!但是天儿,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承诺,就得有一是一。”
半个时辰后,父子来到甲板,和云杉见面。这时,船锚已下,方勃派舢板,亲自持桨,将三人送上岸。
三人上岸后,方勃单独对云杉说:“之前给郡主看的东西,属下着人全部放在连县的宅子里。郡主放心,那些东西呆在殿下购置的产业里,什么时候都安全。如有需要,郡主只管取用便好。”临走之际,他又多问一句:“郡主真的想好,留在这里了吗?”
云杉心中叹气,脸上挤出了笑:“我没事的。程公子武功很好,附骨针他有方法解掉的话,没人能伤害得了我。”
方勃想想,也对,便躬身举手齐额:“郡主保重!”
云杉跟着雷冲父子一路行走,天黑前,三人一起投宿客栈。
在大堂用晚饭,吃完后,雷冲单独对程倚天说:“最迟明天,你务必要将实情同她说清楚。”
程倚天无奈,低头说:“好。”回房间时,他就一路尾随云杉。来到云杉的房间前面,他还是没有离开。云杉不明所以,只当他不放心自己。低落的情绪中顿时升起暖意,云杉刻意展开笑颜,对他说:“今天很累了,你也回去,早早休息吧。”
程倚天还是没动。
云杉这才奇了怪:“有事,是吗?”刚刚露出的笑容忽地不见,她拉长了脸,转过身冷冷道:“如果真是为了你的义父,不能够和我一起,那么,我……”很想说句爽快的话,比如:我们一刀两断,或者:从此不相往来就好。可是,二十几日海上生活,今时早就不同往日,离开了他,自己还能怎么办?
云杉急出了眼泪。程倚天一看,连忙想要安慰。可是,他伸出来的手,总要被她负气赶在一边。
云杉难过极了,推门进房,反过来,就要把他关在门外。
程倚天死命撑住门,恳求:“我有话,要对你说,让我说完,然后你再赶我走!”
进了房间,对面坐下,因为再也不能回避,他只能将和燕无双有关的一切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会去蓬莱,还能把你从黑翼鹰王手里抢夺回来。”程倚天承认自己卑鄙,可是,事已至此,他只能这样为自己辩解。他抓住云杉的手,只恨不能将自己真心逃出来给她看:“至始至终,我都只爱你一个人,以前是,现在还是,未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是她送你去的绝命谷?”
程倚天一怔。
“她在山路上一步磕一个头,磕到绝命谷主白乞面前,所以白乞才为你疗伤。你的命,是白乞救的,但严格算起来,也是她救的,对不对?”
程倚天不能辩驳,只能点头。
“那你还说,你是因为局势才选择和她。”
“我——”脑中念头飞快转着,程倚天拼命搜寻,想要寻一句让她不要太失望、伤心的说辞。可是,搜来搜去也搜不到。
“你爱过她,不然,也不会在牵连甚广的前提下,去莲花宫为她找她爹爹。你知道她爹爹是谁,你也知道我的身世,我是谁的女儿,谁是我亲身母亲,谁又是我亲生父亲。你现在告诉我你和上官剑南的女儿有了婚约,你和她有很多过去,她为你付出你又为她付出,你们的交往不比我和你的少,记忆不比我和你的浅。你是想让我做你的二房,在燕无双带着剑庄和玄门的荣耀嫁给你之后,让我名不正言不顺再委曲求全跟在你们身后面,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