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花坞,密密匝匝盛开的,是蜜蜡一样的蜡梅花。仿真度极高的花瓣,莹润细腻,笼罩在蜡梅花本来就有的芬芳中,活脱脱便是真花的海洋。
传音使策马驰过花林,进入花坞腹地。穿一身棕色底绣黄花棉袄的陆氏兄弟迎接住他。
传音使跳下马:“公子在这儿吗?”
陆氏兄弟等着四只圆溜溜的眼睛,接连点头。
飞鸽传书交到程倚天手上,程倚天看了一眼,便用力把书信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吓得刚刚伸出头打算窥探一二的陆氏兄弟,连忙又把头缩回去。
“又是什么事惹着公子了?”其中一个低低说。
“嗯嗯。”另一个难得同意。
前一个便说:“那我们不要留在这里触霉头了吧。”
“嗯嗯。”
兄弟俩手拉手,蹦蹦跳跳离开。
传音使低头屏气。
程倚天面寒如冰:“燕素素这是要疯了吗?执意要杀我的人,她这分明不仅是要向我示威,更是要和她丈夫决裂!”
传音使说:“大当家说,不管如何,三爷、十三爷都是公子患难的兄弟,不能不管。”
程倚天脸色缓和些:“这我知道。你且回去,传书颐山:我现在就动身去平江,请大当家勿要担忧。”
他刚从花坞出来,大路上,一人正在等待。
一身蓝衣的华淑琪凄凄冷冷、哀哀怨怨,数日不见,本来颇为丰润的两颊都凹陷了不少。
程倚天想假装没看见,经过她面前时,还是停下脚步:“等了很多天吗?”
华淑琪该流的眼泪早就流光了,盯着他的脸,非常倔强:“你现在要去哪里?”
程倚天想了想,说:“平江。”
华淑琪一听,脸色飞快白了:“你、你要去找她么?”
程倚天知道她说的是谁,低头一哂:“兴许吧。你也知道,到平江,到剑庄,不和双儿见面,也不可能。”
“这会儿,你就不念着自己心有所属了。左右上官云杉和燕无双,她们本来就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没了姐姐,去找妹妹,对你来说,竟也一样。”
程倚天知她对自己情深,这样的酸话听在耳中很不舒服,他也没有在意。挽起她的手,他温和说:“我去平江不为谈情说爱,我萧三哥和殷十三哥被剑庄的上官夫人给扣了,三日内若见不着我,上官夫人就会杀了他们。”顿了顿,转话道,“假如没有什么事,你和我一起去便是。”
“真的吗?”华淑琪眼睛立刻亮了。风霜侵袭这么多天,所有的伤心苦闷这会儿都散了。她搂住他的手臂,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不管是谁,前方有什么,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刀山火海我都不怕。”
程倚天哂笑:“你既跟着我,又有什么刀山火海?”
“我们这会儿可是去剑庄。”华淑琪先是小心翼翼,可是转念一想,“没错,倚天哥哥你本来就是高手,如今更是今非昔比。你出面的地方,哪里还有什么危险?又有什么难题不能解决?”
一匹银亮的马踱过来,程倚天先上马,然后伸手将华淑琪拉上来。疾风撑开四蹄,一路狂奔,当天夜晚,他们便已到达目的地。
在平江镇投宿,第二天,有人送来一封信。程倚天看完,不由发出冷笑。
华淑琪探头想要观看一二,程倚天大方把信给她。华淑琪满心欢喜,看完信,却又一头雾水:“上官夫人没有约你直接去剑庄,而让你去这个叫梦山的地方。难道在江南,除了她丈夫上官剑南的势力,在梦山,她也给自己培养了额外的力量?”
“剑庄和玄门,一南一北,遥遥相望,互不干涉。燕素素既嫁给了上官剑南,额外培植势力,断然不会。不过,这个梦山,我倒是很熟悉。”
华淑琪以手支颐,双目闪闪如星。
一个很久远的记忆这会儿浮现出来,程倚天缓缓说:“你既曾经是莲花宫的人,有没有听过南疆一代,除了擅用蛊毒的人之外,还有一部分人特别擅长巫术?前者使用的是实物,食人身体致人死地,后者却是迷幻一道。比如操控我等六识,施法者想让我看见一棵树,我就会看见一棵树;施法者想让我看到一朵花,而我,就一定会看到他所描绘出的那种花。让树动起来,杀了我也行。也许就是一根树枝插中了我,但是,在我的感觉里,我十有bā • jiǔ就是被一把很锋利的武器给戳穿了。真的会流血,时间一长,我也真的会死。”
数年前,他曾经为了找从颐山回去的燕无双,进入过那片山谷泽国。因为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足足三百六十日都为浓雾遮掩,这片颇为广袤的山谷平地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周边人几乎都没见过。
程倚天不打算带华淑琪一起。
一大早,他起身后,来到华淑琪房间,直接点晕早就整装待发的华淑琪。他把华淑琪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又很温柔为华淑琪盖上厚被子。确定窗户都关好了,他这才放心离开。
纵马驰骋,一个时辰后,天地间本来清晰的影像渐渐被薄雾笼罩。再往前走,近处的树木渐渐模糊。
程倚天解了疾风的辔头马鞍,疾风甩甩尾巴,低头拱了拱他,又舔舔他的手,最后颠着小步子往回奔。这匹马也嗅到云梦泽里的危机,不愿意深入,只在来路上找了块草甸,吃草喝水,静候主人。
程倚天循着脚下的路,进入云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