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又不懂了？”
姜无耐心解释道：“驯兽呢，不能完全由着他的喜好来，最开始你得让他习惯接受你给予的一切。”
“懂了，牛的。”
它在心里给男主点了一根蜡烛。
姜无在池边坐下，拿起一颗葡萄递到海利亚面前，笑说：“尝尝么？”
海利亚没有见过陆地的食物，但既然是姜无给的，他便也没有迟疑地张嘴吞了进去。
嘴里一瞬间炸出的酸甜汁水对这条只吃过淡味鱼肉的人鱼而言实在太过刺激了。
他张开嘴无助地望着姜无。
好似一只被主人喂了柠檬的无辜小狗，浑然不知主人就是罪魁祸首。
姜无哈哈大笑，倒也没有强迫他非得吞下去。他勾勾手示意海利亚凑过来，自己垂首与他蜻蜓点水般一吻，舌尖卷住那颗只破了一丝皮的葡萄离开。
舌尖相触的一瞬间，海利亚如愿感受到了他刚才错过的灼热温度。
人鱼又一次双手发麻，鱼尾战栗地勾起一片水花。
好喜欢……
恶趣味的国王歪着头冲他笑，紫色的葡萄在齿间一闪而过。
姜无并不如他自己说的那么狠心，其实也只作弄了海利亚一次便让人送上了鲜活的海鱼。
饿了好几天的人鱼垂涎地看着小箩筐内活蹦乱跳的鱼，伸手就要去抓。
姜无轻轻按住他的手臂，还没用半分力气就让这人鱼放弃了动作，满眼祈求。
“直接吃太脏了。”姜无指尖随意一划，无形的风刃便将鱼开膛破肚，指尖再一转，空中突然出现的水流便洗净了鱼腹。
“我喜欢干净。”
海利亚对姜无的话似懂非懂，这一回他顺利拿到了鱼。在姜无含笑的目光中，海利亚一改平时狼吞虎咽的进食方式，竭尽全力慢慢吃着。
姜无奖励地摸摸对方的头发，“乖。”
海利亚动作不停，姜无便也不断为他处理好新的鱼。侍从送来的鱼一筐接一筐，直到海利亚不再拿新的鱼，姜无身旁的筐已经有七八个了。
卡戎惊道：“好家伙，一顿吃了五十斤鱼？他怎么吃得进去。”
海利亚似乎也显得有些局促。
他在海里的时候是与兄弟一起捕猎的，但每次他都只能吃寥寥几条鱼，要是再伸手，他的兄弟便会狠狠地攻击他，直到他混身是伤保证自己再也不敢时才会停下。
他怕姜无因为自己吃得太多而生气。显然姜无的想法与他截然相反。
姜无拿过湿润的布巾仔细为海利亚擦尽嘴角和双手，“想吃多少都没关系。”
从对方凸出的骨骼便能看出，海利亚以前恐怕没吃过几顿饱饭。
人鱼听不懂姜无的语言，但他感受到了姜无柔水一样的包容。
他情不自禁地贴上姜无，口中低声喊道：“姜无……”
海利亚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在他心中能毫无保留与自己分享食物的人只会有一种。
人鱼的伴侣。
姜无……是想做自己的伴侣吗？浓烈的色彩，竟然愿意与自己苍白卑劣的身体相贴吗？
海利亚想不明白，而从未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他，也不敢相信自己能拥有如此珍贵的关系。
人鱼一生只会有一位伴侣，一旦确定关系，到死都不会改变。
他满心以为人类也和人鱼一样重视承诺。
可怜的人鱼并不知道，他的国王陛下还有几十上百只各有不同的魔法生物，而且它们全都能顿顿吃到撑。
当最后一缕阳光收起，姜无道：“我要回屋子里，你待在这里，乖一点？”
海利亚看着他站起身，双手扒在池边低喊道：“姜无……”
姜无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国王离开后，侍从们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地收拾好满地杯盘狼藉，逃也似地溜走了。
空旷的天台便只剩下海利亚一个生命。
他望着姜无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内，刚才还感觉柔美的月光此刻也显得冰冷起来。
海利亚摆摆鱼尾，潜入池水深处默默蜷成一团，一秒秒计算着时间流逝。
在海里他也常常这样等待黎明。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在等待黎明，而是等待随着黎明到来的人。
深夜，城中狂欢的人群终于慢慢散去，只留下街道上十步一座的祭坛篝火劈里啪啦地燃烧着。
苗条的棕肤女子斜倚在葡萄架下的一堆软枕上，将红酒一饮而尽后便双眼迷离地看着手中的金杯。
她醉得厉害，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高声道：“就算我拥有莱斯最美的容貌又怎么样？他还不是不会多看我一眼。”
她哀怨地抽泣起来：“光明神啊，神眷的国王陛下难道不需要一位诚心爱他的王后吗？”
安娜的侍女恭敬地跪在她身侧，低着头为她斟满殷红如血的葡萄酒。
她痴痴地看着波光闪烁的酒液，仿佛在回忆白天国王玉雕般的手握着金杯将酒水倾倒入祭坛的画面。
侍女忽然紧张道：“你是谁？”
安娜看着酒杯中映出的人影，迟钝地抬起头。
面前是一个混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在炎炎夏日打扮成这副模样几乎是把“我有问题”几个字贴在了脑门儿上。
安娜想念着国王，想得疯了魔，见了这怪人竟然也不感觉害怕，反倒自嘲地笑起来：“看来，我的妄念招来了您。我很抱歉。”
怪人伸出手将面前的兜帽拉得更低，光洁的手掌显然不是整日劳作的平民。
他声音嘶哑道：“国王陛下的爱，全部给了光明神的造物。”
安娜作为女子的神经敏锐地发现了对方平淡言语中的愤愤，顿时笑起来：“原来您也是一位像我一样的可怜人。”
“是啊，陛下爱着他的宠物们，却不会爱我们。”
怪人道：“那你想让陛下爱你吗？”
“我怎么会不想，”安娜恍惚道，“我做梦都想。”
怪人道：“我给你这个实现梦想的机会。”
安娜定定地看着他，居然摇头拒绝道：“这不也是你的梦想？”
作为同样渴求着国王的人，怎么可能把梦寐以求的陛下拱手让与她？
怪人身形一顿，大概是没想到这女子喝醉了酒还能保有理智。
他很快补充道：“是同时实现我们两人的梦想。”
安娜道：“那你说来听听。”
“国王陛下明日将巡游城郊的神殿，你只需扮作修道女为他献上最新鲜的酒水，他不会拒绝的。他夜晚会在总督府留宿。”
“然后呢？”
怪人从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药瓶一晃而过，“我有情花的花粉。”
侍女低呼一声。
安娜眼光一闪，与怪人同时看向她。
侍女感受到两人目光中的杀意，慌张地捂住嘴哀求道：“安娜小姐，我从小就被卖入您家，绝对不会背叛您的。”
怪人低声道：“不能留下后患。”
安娜蹙眉思考片刻，叹了口气：“她奴隶的证明还在我这儿，谅她也不敢乱说。”
“随你。”怪人不在意地收回视线，显然在得知对方奴隶的身份后便放下心来。
内斯塔国禁止人口买卖，但总有屡禁不止的黑市交易在暗处进行。被卖出的奴隶若是逃跑，便会被追杀到死。官员也不愿干涉这摊烂事。
侍女感激涕零地亲吻安娜的手背，“无论您下达什么命令我都会去做的。”
安娜冲怪人伸出手。
“我同意你的计划。”她下巴微抬，傲慢道：“日后我当了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还有，明日我要先来，等我累了再换你。”
怪人阴影中的嘴角紧抿，厌恶又不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将情花粉末扔到她手中。
“明晚见。”他缓声说，“至于你怎么进总督府，就自己想办法吧。”
安娜眉间染上怒意：“你！”
怪人又扯了扯兜帽，“我还有很多机会，但你只有一次。”
安娜恨恨地盯了他片刻，起身翩然离去。
侍女侧首快速看了怪人一眼，低着头跟上自家小姐。
要是她没看错的话，那个怪人的手背上……侍女为自己的猜测感到不寒而栗，默默抱紧自己，向光明神告饶。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降临内斯塔时，池底的人鱼敏锐地睁开双眼，立刻游向姜无昨晚离开的方向沉默地等待着。
大门又一次被推开，海利亚双眼一亮。
比起昨日简单的袍子，今日的国王陛下可谓是盛装出场。
金美的丝绸衣料上坠着各色璀璨的水晶和珠宝，手指上也戴上了独属于国王的黄金狮鹫戒指。
侍从们捧着五花八门的食物跟在他身后，侍女们快速在池边放好矮几和软垫，方便国王与他的宠物用餐。
在他们眼中，这些粗鲁的野兽不过都是国王的宠物罢了，人鱼也没什么不同。
国王陛下的新鲜感是非常短暂的。
海利亚双眸晶亮，一眨不眨地望着姜无越走越近，连眼角都因为干涩而流下泪水。
姜无坐在软垫上，垂首接住他的泪水，笑说：“原来人鱼的眼泪不会变成珍珠啊。”
说罢，他轻柔地将手掌盖在对方眼睑上，“眨眼。”
海利亚听话地眨眨眼。
姜无收回手，叉起一块粉嫩的鲜鱼肉送到海利亚唇边。好笑道：“我又不会消失。”
海利亚乖乖张嘴吃下鱼肉，仍是片刻不挪开视线。
他如此吃了一整盘鱼肉，几上剩下的便是人类吃的水果和面包。海利亚想了想，一手将自己上半身撑出水面，一手拿起一小块面包送到姜无面前。
拿之前还没忘了在桌上的绸布上擦干净手。
从姜无昨天的行为来看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侍从见这野兽不知尊卑主从的行径，惊呼道：“陛下……”
姜无却笑了，眼中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其他的魔物再如何通人性，也没有人类的智慧可言。海利亚这般回报食物的举动实在是头一遭。
卡戎翻了个白眼，暗暗腹诽姜无还真入戏了。
姜无揽过人鱼的脖子，在他额头上奖励地一吻，道：“谢谢。”
海利亚缩回手轻轻抚摸着刚才被姜无亲吻到的地方，突然开口道：“你想做我的伴侣吗？”
姜无笑着看向他：“什么？”
海利亚便不说话了。
姜无也没再问，对他道：“今日我要去神殿祈祷，晚上不会回来。”
为了方便对方理解，他还比划了两下。
海利亚道：“我也要去。”他紧紧抓着姜无的衣摆。
姜无挑眉惊讶道：“你想去？”他指了指水面，又指指海利亚，“可以离开水？”
海利亚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离开水虽然很难受，但独自一人的等待反而更加难熬。
姜无看出了人鱼的坚决，无奈一笑，让侍从去宝库中取来一块魔法晶石项链戴在海利亚脖子上。
他握住晶石，念出一段婉转如圣歌的咒语。
海利亚只觉得混身瞬间被笼罩在冰凉的湿气中，微微发白的皮肤也立刻恢复了水润。
只可惜鱼尾还是不大方便行走，姜无隔着宽大的丝绸将他从水中抱起来，乘上马车向城外行进。
夏日的马车四面都是透光的薄纱，民众从随风飘动的缝隙间偶尔可窥见国王稠丽耀眼的面容。
克瑞斯作为狂欢日祈祷的主祭也驾马紧跟在国王的马车旁，他不着痕迹地扫过国王身侧的雪白人鱼，粗粝的缰绳深深陷入手掌中。
如果说昨天他心中的嫉妒只是因为陛下对于魔宠的偏爱，今天的他却有了真实的危机感。
海利亚长长的鱼尾局促地轻摆着，姜无看得心痒，轻轻一揽便把湿滑柔软的尾尖抱入怀中，戴着狮鹫金戒的手指赏玩瓷器般抚摸着没什么光泽的鳞片。
姜无道：“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海利亚作为人鱼最具杀伤力的部分被他抱住，一时间混身僵硬。
可他听出了姜无语气中的怜惜，心中一动，伸出手指戳了戳狮鹫戒指。
“嗯？”姜无回首看向他，笑说，“不喜欢吗？”
人鱼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带着小动物第一次对主人表现出占有欲的不安和跃跃欲试。
姜无忍俊不禁，摘下戒指送到半空中，指尖闪过一点火星。
海利亚感受到火焰的灼热，瑟缩了一下，但他没有从姜无身边逃开。
悬浮的戒指被火系魔法的橘色屏障包裹住，竟然一点点化成了金水，又被火焰塑形、重铸。
威武狰狞的狮鹫不见了，逐渐显出雏形的是……一条人鱼。姜无对于魔法的高度掌控让它鱼尾上的鳞片都栩栩如生。最终成形的是人鱼的面部。
海利亚紧盯着戒指，心跳加快。
那是他的样子。
冰系魔法将戒指冷却定型，姜无笑意盈盈地捏住戒指晃了晃，笑问：“喜欢吗？”
海利亚点点头，却又感到一阵自卑。重铸后的戒指半点没了之前的威风，只剩下精美的装饰作用。
出乎意料的，姜无下一刻便握住海利亚的手将戒指戴到他手指上。
大小分毫不差。
海利亚眼中顿时充满了惊喜的神光。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受到别人的礼物。尽管他的本意是不喜欢姜无手上戴着别的魔兽。
姜无许诺：“你喜欢什么我都会给你。”
他狡黠地眨眨眼，低笑着说：“毕竟我可是国王。”
马车停在神殿大门前，早已等候多时的祭司们开始恭敬地垂首为国王吟诵圣歌。
内斯塔虽是神权国家，但由于国王非比寻常的身份，对于神权的尊敬最终也都转化为对于王权的敬畏。国王已经不是单纯的人，更是神行走世间的代言者。
海利亚被留在了马车上，周围的人类都视他为无物。他挪到马车前面撩开一点纱帘向外看去。
从马车前铺到神殿大门的红色圣毯上洒满了光明神最喜爱的各色花瓣，他的陛下戴上了沉重华贵的王冠，手持镶满魔法晶石的权杖缓缓向祭坛走去。
每一位祭司都在他经过自己面前时露出崇拜爱慕的神情，真心实意地为陛下和内斯塔祈祷。
姜无如昨日一样将今年内斯塔最完美的葡萄酒倒入祭坛中，缓缓转过身开始颂唱祷文。
明明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但海利亚确定姜无看的不是别处，就是自己。
他在向他的神祈祷，可眼中却仿佛只装得下一条人鱼。
他高举权杖，光明魔法升入天空砰然炸开，漫天的金雨洒落到众人身上，让人身心一轻，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他说：“愿光明神赐福，让我们爱的一切，永无苦难。”
修道女为姜无端上红酒，等他一口饮尽后便算仪式彻底结束。
姜无不着痕迹地舔了舔唇角的酒液，对卡戎玩味地说：“要有意思了。”
卡戎选择关机。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个字都没有了（痴呆@口@
别忘了24小时内在本章留评有小红包哦
感谢墨尘、琴安尘以及一位空白ID的小天使们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