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一人身着僧袍,胡须雪白。另外便是与姜无对视之人。
这人面容俊朗不辨年纪,眉眼舒展气质平和,丝毫不见武林中人的粗鲁。他身着粗灰布衣,腰间背后皆无兵刃,衣袖下的双手宽大修长,右手腕上挂着一串清透玉珠。
姜无一眼就确定对方就是男主。当今武林的隐世至尊,苍梧。
卡戎:“没有伤到要害。”
苍梧侧身问:“此人甚为眼熟。”
老僧答说:“这姜无便是当年我们围剿合欢宗时的内应。”
苍梧面露惊讶:“他是合欢宗人?”
“正是。”老僧宣一声佛号,叹然道,“也就是歪门邪道出来的魔头才能做出那等惨绝人寰之事!”
苍梧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燕含玉瑟瑟发抖地蹲坐在姜无身边,恐惧地望着两个高大的陌生人。
苍梧俯身轻柔握住小孩儿手腕,柔和道:“不必害怕。我名苍梧,之前曾与扶仙宗宗主曾有一面之缘。”
老僧合手道:“老僧智泰,方才为拦下这魔头不得不以内力震之,误伤小友实在抱歉。”
燕含玉听过两人名号,此时倒是冷静下来。但他却并不松开姜无,反倒一直摇头,在苍梧手上写:
【哥哥救了我他不是坏人】
这孩子是个哑巴?
苍梧眉头微蹙,望向智泰大师道:“这……”
姜无咳出被内力震出的淤血,哑声笑道:“能不能把我身上这棍子先拔了?”
他趴在地上形容狼狈,可这么侧首对人一笑,却是色若春花,就连嘴角鲜血也平添几分脆弱,惹人怜爱。
智泰道:“不可。”
苍梧却沉吟片刻,道:“盗取扶仙宗至宝的贼人还未找到,你不如先去助计青雪一臂之力?由我将此人押回扶仙宗受审。”
智泰大师思忖道:“计小友年龄尚轻,确实难以敌过贼子,便如你所言吧。”
“只是这姜无……”
智泰面露迟疑。
姜无在江湖上有“姜疯子”之称,若是单论武功修为,年轻一代无人能出其右。可其性格怪异乖张亦是与功力相当。
当年合欢宗在中原武林为非作歹,祸害了不知多少年轻男女,又练的是阴损的采补功法,一众弟子俱是功力高强,正道各派竟是对之无可奈何。
若非其右护法姜无暗中将合欢宗功法破绽告知武林盟主计元华,不知合欢宗还要为祸江湖多久。
当时姜无不过十五六岁,便力压一众前辈升至护法,却一朝反叛,改邪归正。正派表面上虽夸赞感谢对方,内心却无不忌惮姜无,担心他有朝一日会以同样的方式背刺正道。
计元华为人刚直不阿,一力保下姜无,下令任何正道人士不得对其出手,这才让姜无在合欢宗余孽追杀下有了立足之地。
可昨日扶仙宗连夜传书武林盟,称姜无与另一蒙面贼人盗取了至宝“扶仙剑”,还残忍奸.杀了弟子燕飞鸾的妻子孔幻竹,掳走幼子燕含玉后逃之夭夭。
计元华行将就木,无力亲自追捕姜无,只得让养子计青雪出面。再以自己的名义请求智泰大师和隐世多年的旧友苍梧助其一臂之力。
苍梧视线扫过姜无背后,又在他右臂略略停顿片刻,道:“我以内力封住他经脉便可。”
智泰大师眉头舒展,“此法可行。”
苍梧探手制住姜无脉门,他却不闪不避,反而对苍梧笑起来。
苍梧动作一顿,平和道:“有何好笑之处?”
姜无点点正扯着苍梧衣角阻拦他的燕含玉,大笑道:“我笑你们正道蠢笨,不辨谁是人、谁是鬼。”
智泰厉声道:“你残忍杀死无辜之人,还乱刀将其容貌尽毁,你难道不是鬼吗?!”
姜无笑说:“我若是鬼,这小孩儿又为何护着我?”
智泰道:“幼子无知,怎能认出你真面目。”
燕含玉慌乱地摇头,急躁地抓住苍梧手背,写:【不是哥哥】
苍梧眉头微蹙,沉默不语。
在他看来,燕含玉不过四五岁,写字却毫无滞涩生疏,应是相当早慧。若真是姜无害死他母亲,绝不会如此真情实感地保护对方。
且姜无右臂有伤,露在外头的胳膊也全是青紫,观其状态应是昨日坠下扶仙山时受的。反观燕含玉除了耳边鲜血,状态比姜无好上许多。若不是姜无坠崖时好好将他护在怀中,绝不可能毫发无伤。
但燕含玉于姜无根本没有作用,对方刚才甚至没有用燕含玉来威胁他们。为什么姜无要保护他?
苍梧思虑许久,心中对扶仙宗的说辞心生疑窦,对姜无温声道:“我先封住你经脉,拔杖之时也可减少出血。至于你清白与否,我们调查后再行定论。”
姜无眯眼瞧他,笑说:“你倒比那和尚讲道理。”
他语气轻佻,半点没有对武林前辈尊敬。看得智泰眉头大皱。
苍梧对他微微颔首,中正平和的内力不疾不徐地输入他经脉中,将周身大穴一一封锁。
苍梧动作虽柔,但被外人内力侵袭的痛楚还是让姜无发抖,加之背后失血,此时已是唇瓣干裂发白,羽睫上沾了汗珠。
“可还能受住?”
姜无勉强勾了勾唇角,无力地伏在地上,道:“还好。”
苍梧这才示意燕含玉松开自己,一手按住姜无肩背,一手将长杖利落拔出。
“唔——”
手下脆弱纤瘦的脊背微微颤抖着,像是被弯折的柔韧柳枝。
苍梧将长杖递还给智泰,对方微微俯身,飘然而去。
姜无混身酸软,一身功力被苍梧封了个干净,但当其内力循环到腰腹时,姜无脸色一变,无力地喘了口气。
“哈……”
姜无面颊涌上一抹血色,他震惊地对卡戎道:“卡哥!不对劲!”
卡戎也惊了,道:“你身体里……有只虫子。”
“虫子!蛊虫?”
卡戎迟疑道:“应该是……它一直在沉睡,刚才苍梧的内力一来就醒了,奇怪。”
姜无眼皮微阖,掩去眸中泪意,怪异的热度从蛊虫处蔓延至全身,但还在意志可以的压制的范围内。
苍梧将他翻过身平躺,问:“我身上没有药,你能站起来吗?”
燕含玉自己在河边洗了脸,这会儿拿着一片湿润的衣料帮姜无擦拭脸上汗水血渍。
姜无忽略过体内热意,抬手点了下燕含玉的鼻尖,“别哭了,没死呢。”
燕含玉抽抽鼻子,泪却流得更凶了。
苍梧看二人这副凄惨模样,亦是心下不忍,低声道:“我先带你疗伤,晚些时候再说扶仙宗之事。”
苍梧干脆把姜无抱起来,避过对方伤处,又蹲下对燕含玉道:“上来。”
燕含玉踌躇不前,询问地望向姜无。
姜无笑说:“苍前辈亲自背你,还不上?”
燕含玉这才小心地攀上苍梧后背,一手伸到前面让姜无握住。
苍梧身上挂着两个累赘,动作却丝毫不见迟滞,轻而易举便跨过江面,比姜无的轻功要高明不少。
苍梧道:“我以为你不知我身份。”
“谁不知道您啊,武林至尊?”
姜无语气里调侃太过,苍梧微微一哂。放下燕含玉,打了个呼哨。
不多时,便见一匹漆黑的高头骏马踏着河滩碎石而来,停在苍梧身前,圆滚滚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姜无。
姜无抬手捏了捏柔软的马鼻子,笑说:“你还真大个儿。”
马儿拱了拱他,一点不生气。
苍梧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乌夜在自己面前虽是温顺听话,却从没有让别人近身的道理,更别提被人捏了鼻子还如此友善。
有时人看不清人心,动物却是未必。
苍梧心里对他的怀疑又放下些许。
“小心。”苍梧先将姜无送上马,又举起燕含玉让他抱着,自己牵着马往城市走去。
姜无问:“你不怀疑我?”
苍梧平和道:“扶仙宗证词指向你,但我还没有见到物证。”
“况且。”他回首望了眼已经在颠簸中疲倦睡着燕含玉,低声道,“燕含玉信你定然有缘由。”
姜无笑了笑,真心道:“谢谢。”
苍梧一颔首不再多言。
中午时分三人到了最近的鹿城,守在城口的扶仙宗弟子一眼就看见了苍梧,震惊道:“苍、苍前辈……姜疯子怎么、怎么……”
苍梧并无需向他们解释,只道:“今夜你们在何处落脚?”
“鹿田客栈。”
扶仙宗身份特殊,苍梧一行倒也不必与官兵打交道,轻松便入了城。
在房间安顿好后,苍梧便道:“你可否自己处理伤口?”
姜无对他无力地抬抬手:“药给我吧。”
苍梧出去与扶仙宗说话。姜无对燕含玉招招手,“帮我剪一下后面的衣服。”
燕含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把伤口周围的衣料剪开,那处隐隐还能看见一个血洞。
姜无脱去上衣,一转头就见燕含玉又在哭,无奈道:“哭什么呀。”
他皮肤白,昨日撞出的青紫斑块杂乱地分布在身上,就显得格外恐怖起来,浑身上下就没两块地方是好的。
苍梧听见里头说话推门而入,见此也是内心一震。
他没想到姜无伤得这么重。
苍梧迈步走到桌边,道:“可有骨裂?”
“就是看着凶。”姜无摆摆手,慢吞吞地将药粉洒在伤处。
苍梧看看一身惨烈的姜无,又看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燕含玉,头一回觉得烦恼起来,总觉得自己帮着扶仙宗欺负了他俩似的。
苍梧道:“我帮你。”
“不用。”姜无一避,他怕体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热意又因为苍梧起来,干脆指了指燕含玉,道:“你不如看看他身上的伤。”
“嗯?”苍梧解开燕含玉衣物,不由得一怔。
“这些伤……”苍梧眉头微蹙。
姜无给自己裹好绷带,道:“他说是他娘打的,还有其他扶仙宗的弟子。”
“怎会如此!”苍梧手指攥紧,目露震惊。
他是习武的天才,从小便受长辈爱护、后辈崇拜,从未想过大宗门中竟然还会有这等腌臜低劣的欺压。
姜无道:“扶仙宗宗主应当对此事不知情,否则不敢写信给计元华。”
燕含玉翻过苍梧的手掌,写:【我在被娘打哥哥来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