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朱策无甚感情,不如和离的好。”明华并无悲伤,提及和离的事情也很平静。
秦绾宁望着明华剪出的窗花,忽而看到一对小人。小人手牵着手,感情很好,她看得出神,明华高兴道:“这是你兄长。”
“阿嫂,你已再嫁过人了,再回秦家、怕、怕是不好。”秦绾宁语气艰难,大周并没有陈国的风俗,但改嫁的女子想要再回夫家,外间的名声依旧不好听。
明华抬眸,眸内漾着水泽,“无妨,我一人在公主府就成。胡国公府有事,我都会出面。”
“阿嫂。”秦绾宁陡然提高了声音,“你才二十几岁,守一辈子很辛苦的,哥哥希望你开心。”
“为他守着,我才开心。”明华坚持,怜惜般抚摸一对小人,唇角扬起笑,“没有那么多想法,寻常女子也该守着,我是公主,才得了改嫁不被人骂的机会,但朱策有心爱的姑娘,我与他貌合神离,何必牵在一起。”
“再说。”她顿住,凝着秦绾宁巴掌大的小脸,“陛下心中有你,之前那么对不起你,如今也晓得错了,你不回头看看吗?”
“为何要回头呢?我准备出家了。”秦绾宁玩笑一句,语气也跟前轻松下来。哪里有那么多可以回头的事情来做,萧宴是天子,注定心有百姓,可那些事情做了就做了,不会因知错了而消失。
明华不信她的话:“又在说笑了,作何出家呢。”
“你若和离,我就出家去。”秦绾宁笑了,趁机缠着阿嫂,“你给我剪一个,牵着珠珠的就成。”
“成,你等等。”明华取了一张红纸,右手拿过剪子,一面剪一面夸自己:“我的手艺可是多年的,那时你哥哥不信,同我比,最后输得不肯说话了。”
莹白的手按着红色的纸,剪刀下慢慢显出人的轮廓,先是大人,再是小孩子。
秦绾宁珍惜地收藏起来,“我先回府了,你自己想想,不要冲动。”
出了后院,迎面走来一玄袍人,她脚步一顿,对方站在萧索的院子里,丰神俊秀。
“你也来了。”萧宴惊讶,很快又笑了。
“你也来劝阿嫂的?”秦绾宁怔忪。
“不,要过年了,我想让长姐去接太后归京。”萧宴不隐瞒,太后离开的时日也不少了,他没有时间,如今只能让明华代去。
秦绾宁颔首,退后两步,让出眼前的路,意思是你先走。
萧宴无动于衷,反而朝她走了一步,“我送你回国公府。”
“不必了,陛下还有要紧的事情。”秦绾宁避开他的视线,心中敲着鼓,忽而闻到一阵疏冷的香气,她扬首,望进了他眼中的深渊。
萧宴伸手,指腹擦过她面上,“有只飞虫。”
“冬日里哪来的飞虫。”秦绾宁伸手推开,自己径直迈出一步,也不管萧宴是什么态度。
萧宴不肯错过这个机会,脚步不停地跟了上去,“秦绾宁,朕知道错了,你原谅朕。”
去你大爷的知道错了!秦绾宁提着裙摆就小跑着出府,一路奔跑,到了府门前大口喘息,萧宴快她一步,长腿一迈,拦住她的去路,坚持道:“朕送你。”
秦绾宁大口喘着粗气,两颊泛着红晕,像是朝霞的光晕,檀口一开一合,“陛下可知狗皮膏药?”
“知道。”萧宴装糊涂,见她喘得难受,忙拍了拍她的肩背,“跑什么跑,朕又不会吃了你。送你罢了。”
秦绾宁站起身,避开他的触碰,“陛下好生悠闲。”
萧宴继续装傻,“朕来办事的。”
秦绾宁直接出府,也不坐马车,就徒步走着。萧宴紧随其后,同她并肩在一起,也不顾行人的目光。
走出长公主的地界,秦绾宁忽而开口:“陛下,驸马是什么意思?”
“朱策有喜欢的女子,是他的妾室,注定不能成为他的妻。明华仁善,做了他的正妻也从不为难妾室。两人也是各取所需,如今明华想和离,平衡就被打破了,朱策自然不肯。”
“原来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阿嫂不如离了再找更好的。”
“你什么意思?”萧宴一时间不明白她的怒气。
秦绾宁眄视她:“心不和就不必绑在一起,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要和其他女人拜堂成亲,口口声声还谈喜爱,你觉得有脸吗?”
萧宴脸色发烫,“你在骂朕。”
“不,我在骂朱策。若是各取所需也就罢了,如今阿嫂要和离,他凭什么不肯?”
“为着平衡。”萧宴解释道。
“平衡?”秦绾宁气笑了,“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子让阿嫂给他平衡?他最近长胖不少啊,也晒黑了。”
萧宴被骂得不敢吭声,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秦绾宁气得迈开脚步就走,“阿嫂若愿意,那就罢了,如今不愿意了,他还做什么美梦。阿嫂是仁善,可仁善不是他宠爱妾室的借口。再者之前他还想将庶子放在阿嫂名下,这是哪里来的脸?”
“消消气。”萧宴有些懵了,女子的想法和他们男子差距太多了,朱策想的是平衡,但到了绾绾这里,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试着辩解:“朱策也有难处。”
“你们都有难处,只有女儿家是无理取闹。”秦绾宁凉飕飕地回了一句。
萧宴无话可说了。
走出巷子,秦绾宁登上马车,萧宴想上车,却被她无情地推了下去。
马车扬长而去,萧宴留在原地叹气,没多久,高铭追了过来,萧宴看向他:“她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高铭低笑,“臣觉得这才是真性子的秦姑娘,以前的秦姑娘就像是被一道框给束缚了,这样的秦姑娘才更招人喜欢。”
萧宴凝神,现在的秦绾宁更像是脱缰的野马,有自己的个性,敢怒敢骂,比起云华宫内的木头人,有了自己的血肉。
“回宫吧。”他有恢复了些精神,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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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每日都会有些帖子,到了年底的时候,收到几份节礼。
金陵城内互相来往的官家都在年底的时候互送节礼,秦家收到简单的几份,秦绾宁照着让人回过去。收拾整顿的时候,凌王府的节礼也来了,是长史送来的。
两大车子装得满满当当,搬下来后,秋潭一一打开,是皮毛,有白色的,还有血红的颜色,娇艳得很。
还有的箱子里放的是酒水,还有一只望远镜,长史一一介绍,秋潭凑到眼前去看。
嚯,远处的景色看得清清楚楚。
“真好。”秋潭忍不住夸赞起来。
年礼搬下来,送进了库房里,秦绾宁没有出面,午后就让人回了年礼,不如王府送来的值钱。
秦家当初的好东西都被充公,零零散散找了回来,大部分都不见了,皇帝又补偿了些,伤了根本,没有昔日的辉煌。
护送年礼也是会增进感情,朱府也让人送了些过来,再寻常不过。
长公主府送得不少,塞了四五辆马车,里面都是好东西,上好的棉衣、还有些鹿肉、以及些珍藏多年的好酒。
秦绾宁就不再回了,阿嫂送来的东西就是白拿,她懒得再想回礼。
到了腊八前一日,皇后要在中宫设宴,邀请一众家眷喝腊八粥。旨意送到了秦府,秋潭不敢让秦绾宁去。
“皇后若是不高兴,为难您又是如何是好呢?”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怕的,你择一件简单的裙裳就成,我们尽量不出头。”秦绾宁翻开手中的册子,想起过了年,珠珠就该启蒙了。
女子启蒙与男子不同,但秦家不分男女,父亲当年在她的课业上可一点都没有马虎。
“明日你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女先生。”
“好,奴记住了。”
秦绾宁这才暂时放下心思,想起萧宴的这位正妻,知人知面不知心,想来这场筵席也不简单。
到了第二日,秦绾宁起来也早,吃过早饭后就更衣,秋潭唠唠叨叨,“听闻陛下不喜欢这位皇后,您说是不是因为她长得不好看,又或者性子不好?若是为难您,那您可怎么办?要不您今日就不去了,横竖那么多人呢,您不去也不会有人在意。”
秋潭长进不少,可遇到关键的事情还是忍不住瞎担心。
临到出门的时候,珠珠又跑过来,“阿娘,你去哪里,带珠珠一起。”
“出门去办事,若是觉得无趣就去找哥哥玩,切记,莫要出府。”秦绾宁蹲下来整理她的领口,又吩咐秋潭:“将凌王府送来的皮毛拿出来给珠珠做件衣裳。”
“奴觉得红色适合郡主。”秋潭应下了。
秦绾宁领着人就出门了,马车上有胡国公府的标志,一路畅通无阻,进宫后,秦绾宁就下车步行,秋潭跟在她后面。
秋潭第一次入宫,极为谨慎,更不敢左右去看,跟在秦绾宁后面,目不斜视。
秦绾宁安慰她:“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是跟着长公主,先去的东宫。长公主告诉我,人就一双眼睛,但在宫里,就要多个心眼。但我没听她的,后来我就吃亏了。那日的陛下给我解围,至今我还记得。你莫搭理人,什么人的话都不能信。”
“姑娘,如今您还怕吗?”秋潭问她。
“不怕了,底气足就不怕。今日是皇后设宴,并非太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皇后还是会说理的,就怕遇到不讲理的人。”秦绾宁拢了拢襟口,寒风都往脖子里灌。
到了中宫门前,引路的内侍就退了回去,中宫的宫娥接过两人。
中宫内很热闹,一进来就听到许多人说话的声音,秋潭就朝着人群看了一眼,姹紫嫣红,什么样的颜色衣裳都有,恍若仙境。
秋潭惊叹竟有这么多的漂亮姑娘,而秦绾宁心中一惊,她没有见到一个熟悉的人。
四府败落,权势更迭,能入宫的人就换了一波。
进入正殿后,秦绾宁抬起胸口,不卑不亢。皇后穿着凤袍,姿态慵懒,见到秦绾宁后也打起了精神,“秦姑娘来了。”
众人都跟着屏息凝神,不少人是见过秦绾宁的。那时秦绾宁还是凌王殿下,相貌惊艳,今日换上女装,依旧让人挪不开眼睛。
人群中的岳灵珊看得眼中生妒火,对面的美让她自叹不如,但她记得是秦绾宁让她失去了贵妃的位置。
皇后一声秦姑娘就让秦绾成为众矢之的,秦绾宁目光看向前方,行礼后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前后左右都是陌生的脸孔。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皇后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没有想明白,但很快,皇后就与旁人说话,并没有刁难她的意思。
秦绾宁暗自松了口气,宫娥也奉上了茶,她作势饮了一口,唇角轻轻碰着杯口,但没有饮。
随后她又将茶杯放下,听着其他人说话。
邻座的姑娘不知是谁家的,一身樱草色的棉衣,捧着点心在吃,时不时地看一眼众人,然后再接着吃。
秦绾宁看她一眼,慢慢地垂下眼睛,很快,姑娘就找她搭话,“你可晓得皇后为何设宴?”
“今日腊八,应该要喝腊八粥。”秦绾宁故意装作不知道。
姑娘小小地摇首,她轻轻告诉秦绾宁:“你错了,是皇后给自家兄长选正妻。”
江氏一门不入仕,但门下的书院被文人奉为第一书院,江氏族长更是桃李满天下,朝堂上亦有不少人是他的学生。
江氏的儿媳也需名门出身。
秦绾宁微有惊讶,“你如何知晓的?”
“我兄长在江氏书院读书,他带回来的消息,我一猜就是为了这个。不然你想想,皇后召集这么多姑娘,难不成给陛下选妃?有这么大度的的妻子吗?”
“好像、没有。”秦绾宁支支吾吾,自己有些小看皇后了。
姑娘又吃了块点心,“我没有看到三位郡主,就更加确定是给皇后兄长选妻。不过,皇后将岳家姑娘也喊上了,太后知晓会不会生气呢?”
岳家的姑娘听说是给陛下做贵妃,皇后趁着太后不在京就打着人家的主意。
秦绾宁听了一耳朵,觉得有意思,就问对方:“你府上是哪家?”
“家父鸿胪寺卿闵少行。”
秦绾宁没有什么印象,同她又说了几句话,看向皇后的时候,皇后正同周茴说话。周茴的兄长是枢密院使,比岳灵珊更加有几分重量。
只要皇后不看中她,她都可以接受。
闵家姑娘继续同秦绾宁唠叨:“江家的大郎明年准备下场,这是在给自己找好靠山呢。”
秦绾宁想起萧宴曾说的话,江家尊荣给足了,但不能让江家进入朝堂。江家难不成也想来分一杯羹?
“其实不止大郎,听闻有不少人,都来京了,在江府住下了。都说江氏才冠大周,我就好奇是不是真的。你说明年若是一个都考不上,那会不会很丢人?”
闵家姑娘继续说着自己的话,秦绾宁都只静静听着,江氏要打破平衡了。
皇后从头至尾都没有同秦绾宁说话,心思都放在了周茴身上,秦绾宁乐得轻松,与闵家姑娘闵之燕吃吃玩玩,还点评了一番中宫的庖厨厨艺不太好,菜冷了就有一股腥味。
散席后,皇后并没有让众人离开,反而上了些茶点,继续说着家常话。
闵之燕一眼就看穿皇后的心思,悄悄伏在秦绾宁的耳朵上,“太后不在,皇后就成了宫里最大的主,以前太后设宴,皇后都坐在一边,今日皇后翻身了。”
秦绾宁附和般点了点头,两人说了会儿悄悄话,皇后才让众人散了。
闵之燕悄悄地牵着秦绾宁的手,两人一道出宫,闵之燕打开了话匣子,说了些家常话。
走出中宫片刻的功夫,后面就有人追了上来,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宫娥,“秦姑娘,皇后娘娘请您回去说会儿话。”
闵之燕小嘴微微张了张,犹豫了下,还是松开秦绾宁的手,“你、保重。”
秦绾宁冲她微微点头,跟着宫娥朝着中宫走去。
正殿内的人都走了,皇后一人走在高位上,凤袍珠冠,目光落在缓步走来的女子身上,秦绾宁仿若就是从画上走出来的一样。
美得不真切。
就这么一眼,她想起了藏在东宫里的那名琴师。
“秦姑娘。”皇后直起身子,雍容华贵。
秦绾宁俯身行礼,“皇后娘娘。”
“秦姑娘温柔大方,是本宫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一见你,就失了魂魄。本宫若是男儿,见了你也定为你魂牵梦萦。本宫虽不是男儿,但家里兄长在相看,本宫就想到了你。”
秦绾宁倒吸一口冷气,皇后原来是盯上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等九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