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阳心底有些委屈,可是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他的不对,是他和贺笙做下约定。可是,也是他背弃了约定。裴向阳按耐住心底的委屈和心酸,又快步跟了上去。
他在贺笙面前,从来都是赤/裸而坦白。也不需要顾及任何的形象。贺笙生他的气,不理他。裴向阳就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贺笙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直到贺笙愿意理他为止。从前他用这样笨拙的办法走进贺笙的世界,那么现在他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让贺笙理他。
裴向阳丝毫不知道,他这样固执又执拗的举动,搅得前面的冷酷少年心烦意乱。
贺笙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房子,虽然名义上是个小区,但是四周都是杂乱的弄堂。察觉到裴向阳还在后面跟着,贺笙拐进弄堂,从一排排杂乱的晾衣架下经过,试图把人甩掉。可是裴向阳跟得很紧。贺笙腿长走的快,裴向阳就小跑着跟上,又像是顾忌着什么没有完全上前。两人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表面平静的少年被他越发匆忙,甚至显得有些狼狈的脚步暴露心底激荡的情绪。
贺笙这辈子,从没有对生活有期望。又或者说,他曾经拥有过。只是这些期望,被父亲的突然去世,母亲的抛弃。长达一年的无望求助与家暴,以及陈婷的二次抛弃中被一点点消磨殆尽。
贺笙曾经无数次地回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夜,他收拾了仅有的行李,从陈婷家离开。回到自己冰冷破败,没有一丝人气的家里。
他站在三楼的窗户,冷风呼啦啦地往里灌。那一瞬间,他的脑袋里已经演练出了无数次他从窗台上跳下去的场景。他前所未有的迷茫,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那一刻,贺笙的手指已经放上了窗框,如果非要临死前有什么放不下的——
他的视线随着裴向阳出现在楼底的一刻就跟着移动。
这么些年,贺笙目送过很多人离开。目送父亲被搬运上殡葬车的遗体离开,穿着旗袍打扮的精致漂亮,说让他在家等着的母亲离开......这一次,他打算用同样的方式,目送那个擅自闯进他的世界,向他散发着无限善意的小结巴离开。
可是这一次,和从前的每一次都不同。已经走下楼的裴向阳突然停住了脚步,还抬头看上了他。
贺笙放在窗框上的手指猛地一顿。
反正也是马上就会离开的。
可是对上裴向阳望着他的笑眼时,贺笙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一句,“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会接住我吗?”
原本他以为他的内心是从来都没有过对任何事物的期待的。可是那一刻,贺笙却罕见地紧张了起来。他丝毫不怀疑,这会是他这辈子最紧张的时刻。
裴向阳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并且,像是抚慰一般,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肯定的答案。
甚至在裴向阳走远的时候,他还回过头冲着贺笙招了一次手,声音嘹亮地对着他喊道,“明天见!”
那一霎那,贺笙收回了窗框上的手。
他想。
他可能这辈子,都放不下这个懵懂无知的小结巴了。
贺笙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因为遭遇的一切,他比所有的同龄人都要聪明,早熟。在被贺江家暴的那一年多,贺笙已经在大脑里演练过无数次如何将对方杀死但是又可以让自己完美脱身的场景。只是当时他的力量太过弱小,很多准备都不够充足。在他做完一切的准备的时候,那场裴向阳参与进来的意外打断了他所有的计划。他不得不用了最原始也最愚蠢的办法。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发现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他的头脑里总会出现一些极端危险的想法,而且越来越失控。一度,他只能通过拳击来发泄。
进一中的时候,他一直等都没用等裴向阳来。最开始的时候,以为对方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晚一点来报名,可是一天、两天、三天过去。贺笙找遍了每个班,最后甚至冲到了教导主任那里,看过新同学的花名册。
都没有裴向阳的名字。
他才确认,裴向阳爽约了。
那一刻,贺笙的心里感受到了无尽的痛楚。随即而来的滔天怒火让他变得越来越无法控制。军训的时候有个男同学来挑衅他,脑子里叫嚣的念头如滔天的洪水将他的理智淹没,心中的暴戾宣泄着想要毁灭一切的念头。等贺笙醒悟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鲜血和一群与多年前一样,围观指责、用或是憎恶、或是害怕、或是看好戏的目光打量他的教官同学。
在警察局接受审问的时候,贺笙突然笑了。
他笑的疯狂又肆意。
笑的前仰后合。
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这段时间,他在焦灼与阴郁中反复思考,他突然想明白了。
背弃约定,离开他去了五中,大概是愚蠢的小结巴这辈子做的最聪明的决定。
像他这样危险的人,远离他,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所以即便他疯狂想要见到裴向阳,也被他忍了下来。
他只能一遍一遍去翻五中的论坛,小心翼翼存下裴向阳的每一张照片。
但是他要控制,忍耐,忍耐住自己想要去找对方的念头。
天色已经渐渐阴沉下来。
身后,裴向阳还在锲而不舍地跟着。
酷暑未消,居民楼里传来炒菜的声音。
裴向阳跟了贺笙一路,还时不时和贺笙道歉解释。
在一个拐角的时候,裴向阳快步跟上,可是突然之间,他被一股力量拉靠在了墙角。
冷酷的少年用手臂将他禁锢在狭窄陈旧的墙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