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帝的步辇缓缓从皇宫的方向走过来,虽是深夜但道路两旁却跪满黎民百姓。他们不是看热闹,而是畏惧,畏惧于今晚发生的事。那声爆炸产生的副作用正在民众中涌动,最无耻也最无稽的谣言就是一切爆炸都是何乐所会的某种法术,所以才会先炸碎先皇的尸体,后炸破城墙,今晚更是炸毁南门准备引叛军入城。
此时的何乐在一半临安城百姓心中是救世济民的忠臣,在另一半自以为知道真实信息的人心中成为欺世盗名的大奸臣。他们此时集聚在兴庆帝步辇两旁,不是来欢庆胜利,而是想看得更仔细,想凭他们的眼力辩驳忠奸。
当何乐与袁义承同时在南门外出现时,百姓之中开始响起议论声,吵杂的议论声传播开来,使得临近的房屋也被震得嗡嗡作响。尤其是一些本就差点被爆炸震塌的危房,此时更是发出咯吱声。
何乐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阵仗迎接他们,所以他和袁老将军全都愣住片刻,然后才看见兴庆帝站在步辇上,微笑着看过来。何乐这下不敢怠慢,从马背上翻下来,三步并两步单膝跪在圣驾前方。
“何爱卿、袁爱卿平身,不必拘礼。来,咱们回宫再说。”兴庆帝自然知道臣民们私底下在说什么,可悠悠众口他也防不住。在这件事情上他已经做到最好,这次亲自出来迎回两大功臣,就是希望能堵住谣言传播的势头,可他也知道就算是百姓背地里骂他这个皇上,他也是无法尽数杀光,何况是说何乐坏话的那些人。
何乐跪下行礼时就听到四周传来的议论,还听到房屋还有四周被震动的一切,他知道自己所做所为正被人刻意曲解,被人恶意引导。
《十策论》中有言:防民之口重于防川,那民口就是民意,民意就是民心。民心之所向任何武力也无法阻止,就如万里澜江凭武力也无法阻断是同样道理。羯人再强,只能打败大周朝,却无法彻底征服大周朝的百姓,反抗的种子总会不断在每个大周朝子民心中萌芽滋长。
对于何乐竟敢与兴庆帝同乘步辇,下面的万民议论声更大,甚至有人私下间争论起来。不知是谁先开始说,渐渐的一个声音占据上风,如是大家出于各种目的而同声传诵:“皇上圣明!”
一个人说还好,十个人说也行,百个人说已经有声势,千个人说则有威势,当万人齐声说时就连天地万物也似随之起伏。不远处接近炸塌的房屋终于也在声浪中倒塌,而万民更加兴奋,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兴庆帝也不得不让步辇停下,朝着四周挥手。这一刻他的眼中尽是兴奋快意之情,终于他的声望超过他父亲,至少他不是一位昏聩的君王。
何乐陪在他身后,心思却被另一件事吸引,这些声浪竟可以将一栋危房震塌,竟已经达到旋光境五重的威力。而一个普通人无论喊出多大声也不可能震塌危房,不管是多么危险的房屋,也不可能被声音震塌。这里震塌房屋的不是声音本身,而是由声音引发的震动。
开始时的议论声也很大,却没能引起足够大的震动,只有当很多人发出同一种声音时震动才会放大。为什么会如此?
何乐还没法明白其中的原由,他只知道这个现象很有趣,或许也很重要。
“何爱卿,何爱卿。”兴庆帝的低声呼喊,以及袁义承的拉扯才将何乐拉回现场,原来他们得挥手示意,因为有人起头说出新的口号:圣人降,国当兴。
何乐跟在他们后面傻傻的挥手,那一刻的失神更是坐实他骄纵跋扈的性格,很多原本还以为他只是年轻的人也不得不从新审视。
可惜他们不知道何乐从未在意过他们的想法,不仅是因为年轻无所顾虑,而是因为他的心思根本就没在临安城。他的心从来就未曾离开过北地,离开过北地的百姓,每晚的睡梦中他都会梦见那些受苦的人们,他们没能或者不愿离开北地,只得忍受着巨大的苦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临安城是个好地方,所以这里的人也习惯性的生出优越感,他们更是认为自己所知道的就一定是真理。却不知道还有那么些人从出生就在苦难之中,若有一天跑得不够快,可能就再也没法跑下去。若有一天没吃到食物,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吃到食物。若有一天不认真观察环境,就可能再也无法闭上眼睛。
对于他们而言,活着才是唯一的目的,其它都是空谈。
何乐平淡的看着临安城的浮华与欢乐,知道自己不太可能融入其中。但他又不得不借临安城的势,这个庞大而繁华城池,也同样孕育着庞大的人脉资源,他要想北上,就得依靠各路势力。
“何爱卿,可是被妖言所伤?”兴庆帝现在已是离不开何乐与袁义承。
“啊……什么妖言?”何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收服龚易斌,根本没去想其他。
“哈哈,何爱卿不用遮掩,朕知道。早说过你我君臣,与旁人不同,朕虽已称帝,但你仍是何乐。你若不负朕,朕定不负你。”兴庆帝拉过何乐的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这么亲密的举动,可是让何乐泛起一身鸡皮疙瘩,又不好抽回手。如此亲昵动作就算是袁义承老将军也知该将视线放哪,只得低下头看自己脚尖。
“是,臣定不负圣上所托!”何乐干脆跪下,借机脱离兴庆帝的魔掌。
当事人的兴庆帝自己并没觉得有何问题,只是温和的看着何乐,含笑点头。他自问是知道何乐的,知他的性子很难臣服谁,但也不会生出反心。他就是野性子,不要太约束他就能将事情办好。
“妖言之广朕也知道原由,只是现今很难禁绝。无须理会就是,朕自有明断。”
“圣上圣明,臣知道。臣并不在意那些言谈,清风自起,尘心自浊。唯心一念,自清自明。”何乐说完抬头看着兴庆帝,眼中一片净洁。
“好,说得好,果然不愧朕之所寄!”兴庆帝站起来,有些兴奋,比何乐他们打下胜仗还兴奋。
“冠勇侯一片丹心,实在是圣上之福,也是大周朝之福。大周朝中兴可期啊!”袁义承难得拍句马屁,此时却是说出由衷之言。
“嗯,国兴可期!”兴庆帝走到袁义承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虽不及何乐那般受宠,但也算是股肱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