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乐终于明白了，书院当中的这些人，他们所遭遇到的悲惨命运。事实上如果他们不是以如此刚烈的方式结束生命的话，那他们必然会遭受更为痛苦的死亡。这样的方式或许很是壮烈，也会要经历极其痛苦的过程，但在当时的情境之下，在被羯人吃掉的可能下，如此选择或许会要稍微好受一点。
等到何乐看完所有的那些记忆片段后，天色也开始显出微微的光亮。而那些夜障们也在此时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在了那晨昏交错的时光里。
到此何乐才跌坐在地上，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却不知眼角有一滴泪水滑落。那一刻他不知该自己该如何作答，只知道有各种滋味在心头。谁又能说书生就百无一用，谁能说读书人就没有骨气。
至少这间书院里的读书人都是有气节的，他们没有一个贪生怕死。那怕是到最后，他们也没有一个跪地求饶。就算是死，也是站得顶天立地。
如果说在此之前，何乐对于那些文人还会有一些自己的看法，但是经过这一次的视觉冲击之后，何乐对于文人又有了很多不一样的观感。他终于意识到大周朝能够屹立在人世间一千多年，那真不是简简单单的延续文明，而是有其极重要和必然的文化传承因素。
就好比当年这间书院里所发生的事情，那文弱的书生和学子们，他们到最后关头的气节与风骨，即便是那些野蛮的羯人再发展几百年也很难做到的。他们真正可以称得上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民族英雄，他们的风骨与气节足够让后人去纪念和学习。他们在那生死抉择之间，依然能够坚强的站着，不惧刀枪剑戟的威胁，也要在最后一刻捍卫他们作为人的尊严。比起他们来，那些临阵脱逃溃败的士兵，简直就无法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
此时许楚前辈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何乐的肩膀。他知道何乐必然承受了巨大的思想冲击，对此许楚前辈早有所是准备。他知道在那些夜障的记忆深处，必然有着非常不堪的回忆，这对于那些已死之人自然是极度深刻的。但对于活着的人而言，他们要去经历和见识的话肯定会要受到巨大的精神冲击。
这种冲击如果不是一个思想信念坚定的人，必然会很难以承受。而何乐大概属于那种能够承受的部分人，因为他从小就已经生活在北地，他的家庭也曾经历过羯人的蹂躏。所以当他去见识这些夜障的记忆时，会有更多共鸣之处，同时的也会有更多的心理准备。
何乐确实能够接受更多更惨烈的画面，而不至于完全崩溃掉。
反而是那些锦衣玉食，习惯了安逸的临安城百姓，他们可能就难以接受这些极度惨烈的画面。他们甚至可能会怀疑这些画面都不过是夜障们编造出来的混乱记忆。但唯有曾经有过类似经历的何乐，当他来见识这些记忆画面的时候，就会要比那些没有过此类经历的人更容易接受，更加能够体会到中间的惨烈。
毕竟那种冲击感，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只不过当何乐完全接受了这些记忆之后，依然会需要时间来逐步消化，否则的话他同样也承受不了这些濒死前的记忆。
“我没事！”何乐反而回头安慰着许楚前辈，他知道许楚前辈在担心他。
但是当何乐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时，却突然间有一种如同电闪雷鸣的冲击感。这种冲击感与此前的又不一样，因为此刻他在小女孩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悲天悯人的怜悯。而她的这种怜悯，是专门针对何乐而言的。这种感觉甚至能够让何乐觉得头皮发麻，心头大震。因为他从没有见过此种特殊的情感表达，尤其是用在他身上，尤其是在一个七八岁小女孩身上体现。
所以他将目光停留在小女孩的身上，试图从她的身上寻找到原因。
“我看到了好多人，我看到他们被杀，我也看到你站在他们中间。我知道你很想去帮他们，但是你什么也做不了。我知道你很难过，其实我也很难过。”小女孩的话，让何乐以及许楚前辈都处在极度的震撼当中。
因为她看到的景象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但有一部分却是不可能出现的。
何乐不可能出现在那些死去的人当中，何乐能够透过夜障见到他们传过来的记忆画面，从而知道那段被掩埋的历史。但是何乐不可能身处在那个历史当中。
因此小女孩不应该看到何乐也在里面，但是从她所说的话当中可以知道，她并没有虚构谎言。她是真的见到了那一段历史，她也是真的见到何乐出现，就站在那些人中间，无助的看着他们。
小女孩的描述让人有种毛骨悚然感觉，以至于何乐他们无法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何乐出现在一段不应该出现的历史中，如此一来就会让人不免去怀疑，甚至是颠覆此前的所有认知。
“你真的能够看到那些影像吗？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的情况，能不能说一说？”何乐倒不是去怀疑这件事情，只是中间既然有让人无法理解的部分，那他就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
小女孩一整夜没睡，就陪着他们，看了一整夜。但此刻，她却又显得格外的精神奕奕。于是当她听到何乐要求自己描述所见到的场景时，她也立刻依照何乐的要求，将她所见到的那些情景认真详细的描述出来。
实际上当时她是处在书院外的广场上，她能够见到那些百姓被羯人杀头，她也能见到那些学子被羯人开膛破肚。对此她表现出一种让人惊讶的冷静，很显然她对此并不是特别的害怕，因此她才能够冷静客观的描述自己所见到的情景。
她就如同一个讲述历史的说书人，只不过她说的所有事情，说的所有细节，都能够一一对应上真正的历史，绝无任何虚构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