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霓虹渐渐熄灭,夜市宣告打烊。摆放在床头柜上的腕表,秒针精确地转动。李寺遇揽着酣然入梦的女人,闭眼假寐。
一个人的时候总感觉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忙碌异常。这会儿静下来,他意外地想起许多事。很多久远的,以为已经忘却的。
譬如,因为是十一月份出生的,所以他不到六岁便上了小学。小学三年级,住一条街道的同学散播他是“没爹养的野种”,合伙高年级的崽子抢他钱。他没什么零花钱,书包里只有一个街坊阿姨送的旧玩偶,玩偶会发出简单的声音,他喜欢录不同的声音放进去,就好像有人和自己说话。崽子们把他摔在地上,见着玩偶,笑话他瘦弱矮小,娘娘腔。
念中学,李寺遇终于开始长个儿,五官也长开。升旗仪式上,校长亲自表彰他在全国奥数竞赛中获得一等奖。回到教室他看见抽屉里的情书,他感到惊讶,想来也好笑,原因是为竟然有人动他的抽屉。他的抽屉里整齐罗列着电路板、线路组,超过物理课教学的程度。
上高中之前,何美云、街坊叔叔阿姨一致觉得李寺遇今后会做工程师。说什么接他父亲的班。他已经知道父亲从前是厂子弟,技术工人。他父亲回来过,又走了,老机器录下了三人在一起的时光。
李寺遇迷上了影像,时常伙同高中那帮不学无术的朋友翘课,翻-墙去附近的地下影院看片子。影院大多数时候放映的是情-色或惊悚片,男孩们自是为了窥探春光去的。
那时候界定很模糊,李寺遇记得看的第一部电影是《泰塔尼克号》,杰克和露丝在车里的场面让一群男孩忽然噤了声。后来他们看了一部香港sān • jí • piàn,忽然发现隔壁班的女同学长得很像片中的艳星。
坏孩子们开女同学玩笑,女同学反手一个水瓶砸过来,砸中了李寺遇额头。青少年模模糊糊感觉到了什么叫爱情。然而他们不是同路人,李寺遇考上了目标大学,女同学出国了,后来听说死在了租赁的公寓,因为嗑-药。
后来上大学,李寺遇成了学姐学妹眼中的高岭之花。寡言、稳重、才华横溢,重要的是英俊。桃花纷杳而至,每一次都因现实问题无疾而终。
人至中年,不可能还拿少时的环境与坎坷说事。但李寺遇走到今天,确实花了许多气力克服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重塑自身。
可遇见丁嘉莉,犹如照见魔女的水晶球,卑劣的男人无处遁形。
Fallinlove–一见钟情,可他胆敢说的话只是邀请她来片场。他极尽伪装,企图展现最引以为傲的事物,引诱女孩垂青。
经历一场幻梦,如今李寺遇并不感到失而复得,他陷入了自我拉扯的境地。
于是手机闹钟响起,丁嘉莉醒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丁嘉莉,协议是怎样的?”
丁嘉莉花了一秒钟恢复神思,直棱棱睨着李寺遇,说:“一定要现在讨论这个问题?”
李寺遇微哂,“不值当。”
“对你还是对我?”丁嘉莉蹙眉,“我认为是win-win。”
“所以你早就决定走流量路线了?”
丁嘉莉笑了下,“那又怎样,银幕也好荧屏也好,现在我可以接触不同的领域,多去尝试,以后才不会遗憾。”
“几年?”
“三年,给嘉合赚够他们给我的估值,背后的老板会溢价认购买联合注册的新公司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如果你还需要知道细节,新公司上市的时候会披露的。”
“所以估值是多少?”
丁嘉莉停顿片刻,说出一个惊人的数字。等于一个一线女艺人“劳模”般的工作三年,除了代言与商务活动,一年至少拍好几部戏。
李寺遇哑然,他想说的话,已没有任何离场可以说。
丁嘉莉倾身,说:“你总觉得我日子顺遂,现在我要打拼了也不行啊?”
李寺遇叹息般说:“这是一种消耗……总归你签协议的原因之一在我,我会帮你完成它。”
“我不觉得这是无意义消耗,好多人想这么消耗还没法儿呢。”丁嘉莉挽起李寺遇的手臂,作势亲他,“我自己决定的事情不想你插手,但你这样说我很开心。”
李寺遇偏头避开触碰,却又没想彻底回避,半推半就似的给予回应。倒在柔软被褥上,气息渐重,他克制地停下了,微微喑哑道:“好了,你要赶飞机。”
回过神来丁嘉莉觉得自己未免太主动,往旁挪了一寸。李寺遇起身穿衣,戴上腕表,又在床沿坐下,深深看躺在床上不愿起来,猫般慵懒的女人。
过会儿,她抬高手,以指尖作画似的描摹他的眉眼。即将分开,他也任她玩闹。她轻声说:“你不会转头就把这一晚说的话忘了吧?”
李寺遇握住她的手,眼里尽是温柔,“不会。”
*
磨蹭这一会儿,助理小甲发微信讯息不见丁嘉莉回,过来叩门。李寺遇开的门,助理还带了化妆师,后者并没表现惊讶之色,想来他们提前打过“预防针”。
化妆的时候,助理说傅旸老师半夜便回剧组了,网上把傅旸和丁嘉莉作比较,说丁嘉莉不敬业,但公司已经把舆论压下来了。
丁嘉莉没接腔,和李寺遇告别,通往机场的路上才对助理说:“傅旸团队什么意思?”
“进组之前不是谈妥共同一番么,说剧播的时候炒CP,但几年前传过你们不合……炒CP其实蛮影响唯粉的,他们一直想改成‘大男主’。”
“已经拍了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