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怎么了?”
我落下泪来,有很多话想说,最后都抵成了一句:
“师叔…没了。”
邳森身子一颤,扶住我的手僵在了半空:
“你说什么?”
“没了……都没了。”我说着说着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没了…师叔没了!”
邳森一把扶住我,抬手点了我穴替我止住了血,冷声道:
“你冷静点!”
我扯着邳森的衣袖,敛起笑,问:
“我忘记的那个人,是苏域对么?”
“你怎么……”
“我不是傻子,”我眸无焦距,“她待我那么好,我早该知道的。”
早就该猜到的,早就猜到了……可我不想面对,我这么自私,我怕面对。我从来没给过苏域什么,她却永远都纵容着我,每一次她都告诉我,还有她在……可我呢?我做了什么?当着她面去爱上慕容白,然后逼着她去死……
腹部的剑伤还流着血,邳森提来药箱欲替我治疗,我却笑着问道他:
“阿森,先前你替我保管的药,现下可以给我么?”
邳森怔了怔,看着我不说话。
“给我。”我脸色苍白面无表情道。
邳森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又折了回来,手里多了一个药瓶。他走到我身前,递给我,语气有些无奈:
“你……”
我接过,打开瓶口,将那一粒药丸服下,然后便沉沉地睡去。恍惚间我梦见了很多年少时与苏域有关的场景,也记起了她曾与我说过的话,我曾以为那些都是水月镜花,不料却是南柯一梦。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的每一次欲语又止最后都会笑着说声“没什么”;知道了为什么她每次醉酒后都会拉着我手问“你可曾是一直爱着我的”;懂得了为什么她那日来清雅轩时会对我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我记起了很多事,记得那年冬天她提把长刀挡在我身前的模样,记得她在听见我愿与她成婚时她明媚的笑容,记得在鬼谷后山里她为我着一身红衣的惊艳。自然,也记得我来秦国后告诉她我爱上了慕容白时她悲哀,记得她笑着同我说道“恭喜”时的忧伤……而最清楚的,莫过于我大婚前她陪我去城外的郊区看的那场桃花:
在那四月天里,天气还不是很热,阳光也还温和着,偶尔吹袭过来的微风让鼻间溢满香气。她着一身血红色长衫侧着身子站在树下,轻阖双眸吹着笛,满天的桃花散落在天上、地上、肩上。
见到我来,她睁开眼轻笑着。
我折下一节树枝,应着她的笛声舞起剑来。
一乐一动,一奏一式。
天地之间只有我们二人,举案齐眉。朝朝与暮暮,偕手笑俗尘。
我舞剑,她吟诗。
吟的是经年前我与她成婚时,她吟给我的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她说好个良辰美景。
我浑浑噩噩,时醒时醉,分不清哪一个是现实,哪一个是梦境。我以往一生如同走马观花般在我眼前晃着,我努力地去追赶,去追上所有与苏域有关的记忆。可怎么也追不上,我口里大声唤着她名,她却头也没回地背对着我越走越远,还是那身红装,依旧那么红,那么美。
我说:师叔,留下来,留下来罚我罢……求求你了。
她却走了。
她对我失望了,再也不愿容着我,让着我了。她在怪我,怪我背弃他日誓言将她忘却。怪我不识她心,逼她去死。
她怪我。
对着呢,该怪我,怪我吧。怪我当年与你纠缠却负了你,怪我不肯回头不敢面对,怪我日日夜夜折磨你还要逼你,怪我薄情寡义一朝情深,许与他人……
师叔,你怪我吧。
怪我就来罚我吧,罚我啊,让我悔让我疼让我生不如死——怎样的罚我都认,只要你能回来。
回来啊。
求求你了。
“——我不回来了,你好好过,好好爱。”
“师叔!!”我从梦中惊醒,泪光点点,顿了顿,轻声道,“师叔?”
无人应。
“师叔…娘子?”
无人应。
房间里静静的,天已然黑透了,腹部的伤已然包扎好了,可依旧那么疼那么痛。我一个人坐在床上,陷在黑暗里,眼神空洞无力。过了很久,我捂着脸哭了起来,声嘶力竭。
我终于记起了所有的事,可她却再也回不来了,她告诉我,她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