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个下人,主子的事,轮不到她操心。
这一仗便是打了三年,直到秦王白十七年初十那一日才算完结。说是完结,其实也不尽然,只是对于一心等着王君归来的王上来说,这场战已然再无意义了。
三十多年未下过雪的王都在灵柩归来的那一日忽然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漫天的雪,掩住了所有的过往,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在世界俨然成了白色之后,全部消失了个干净。
王君棺椁入王陵那一日雪下得很大,小桃子站在慕容白的身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仪仗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将灵柩抬起,司仪官悲声道:
“起——灵——”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丧钟鸣响二十七声后,小桃子忍着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怎么就死了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
慕容白听见她的哭声,缓缓侧过身来,空洞的面上毫无表情,麻木而无知觉。
“真羡慕。”慕容白看着小桃子,半晌,哑声开口道。
小桃子张了张嘴,想对王上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无法对慕容白开口。
是了,那么好的王君,活生生的,被王上逼死了。
她是奴才,可是奴才,也有心,心里,也有人。
“知道么?孤连哭……都不敢。”在所有人走后,慕容白看着那块新立的碑,开口道,“怕她怪我。”
怪她这么些年从未懂得。
她曾以为她是骗她的,可是她等了一夜,也未曾等到故人归来为她添衣。
她怕她怪她,所以连哭都要忍着。
明明是自己逼死了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为纵横哭呢?
……就算是哭了,那个曾经疼她到骨子里的人,又是否,还愿意为她擦泪呢?
——不愿意了,因为她再也回不来了。
“王……王上……”小桃子泣不成声。
慕容白试着笑一下,却怎么也笑不了,笑不出。
她没有办法再去微笑了,他们都不是她的思虑,只有她的思虑,才会喜欢她的笑。而她,也只喜欢对着思虑一人笑。
她是偏执的,是自私的。然而在听见小桃子痛痛快快的哭声时,她终于羡慕了起来。
为什么只有她,没有资格哭呢?
“你喜欢她,孤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么卑微的爱,像极了爱她的思虑。
她们都一样,一样干净的爱,却总得不到相应的回应。
世事无常。
“……”
“她很好……是我……逼死她的。”慕容白清瘦的身影在大雪里轻轻地颤抖着,“我真的……不知道她会离开……”
那么爱她的人,原来真的会有一天离开她。而她却从未想过,没有了那个人以后的日子,要怎么挨过去。
“……”小桃子捂着唇,拼命的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王君。那么好的王君,很难不让人喜欢。
可那又怎样?
又能改变什么?一个奴才的爱,再浓烈再热切也只能掩在尘埃下,不能让人发觉。
世上哪来那么多的般配,有些人的痴心总归是场哑剧。
慕容白对小桃子是宽容的,尽管她一早便知晓了小桃子对纵横的感情,但当小桃子跪在她身前请求自己允她去守墓时,她还是准了。
诚然,她是个占有欲极为强烈的人。可是在面对与她对纵横怀着同样情感的小桃子时,她心软了。
同样的,她是羡慕小桃子的,羡慕小桃子能光明正大的以一个故人的身份去替那人守墓,而她自己,只能在每个深夜里抱着自己冰凉的身体告诉自己:
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自然,便再也见不到了。
小桃子请旨到王陵守墓去,这是她一生中唯一一件为自己做的事,也是唯一一件伟大的事。尽管她知道,自己的喜欢有多么渺小,但是她还是很开心。
开心能够陪在喜欢的人身旁。
她在王陵度过了很久很久的时光,平静的生活里再无往日的期待。
大秦帝国建国那一日,她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倒了两杯酒。
夜里的风很大,吹得她眼眶都红了。
她说:
“死断袖……你看王上,终于君临天下了呢。”
寂静的深夜里,她一个人在月下举杯邀酒,是了,王上终于君临天下了,所以你的心愿,也终于完成了,只是你自己,却再也看不到了。
大秦帝国三年三月廿一,秦帝慕容白病逝帝都。
一切同四年前一样,小桃子静静地看着仪仗军抬着王上的棺椁入皇陵。
没有什么不同的,若真要说,也只是那日王都未有下雪,而是出了好大的太阳。
明晃晃的,有些冷。
往后的日子里小桃子还是守在皇陵,守在王上与王君合葬着的皇陵,她未曾读过书,识过字,却记得有句话是这么讲的:
夫妻结发,生同床,死同穴。
——很美好的结果,不是么?
时光过去了很久,一眨眼,曾经的那些日子便远去了。她也一天天的老去了,老了,再无可能中气十足地唤一声“死断袖”了。
——“有名么?”
——“记不得了,只晓得姓程。”
——“那你便叫小桃子吧。”
灯火烛灭,枯枝发新芽,来年的春天里,小桃子做了场梦,梦里桃花盛开,她看见王上笑着依偎在王君的怀里,她们的手,紧紧地牵着。
真好。
王君终于等到王上了,过得很幸福。
真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