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军团所前往的最终目的地是密林星系。
纳蒂斯虫族的平均生存能力较差,在数千年以前,该种族之所以集体迁徙到这里定居,所看重的便是行星上四季如春的气候条件与足够富饶的自然资源。
自种族宣告灭绝之后,星系内的主要宜居行星便彻底荒废,但虫族的哀号与血泪并未将星球上的景致更改分毫,待机甲降落在平原上时,云端便飘落下无数细如牛毛的太阳雨,在舱体裂痕的折射下映出大片波纹状的淡薄金光。
行星上常年多雨,且由于其特殊的位置与运转周期,在首都星给出的一天二十四小时标准时内,这颗绿宝石一样的小小星球每天都要经历四次日出,一年中的大半时间都处在透彻而熹微的晨光之下。
虞岚甫一踏出舱门,湿润而泛着泥土青腥味的空气便骤然涌入了她的鼻腔,那属于故土的独特气味无孔不入,于一呼一吸之间钻入她的每一根血管,为她带来舌根处苦中回甘的甜蜜错觉,也令她的鼻腔里弥散出酸涩的痛意。
即便周遭的土地上已然不见太多居住过的痕迹,而只剩下遍布爬藤的斑驳残垣;即便那些印象中的亲人与故友早已逝去,连音容笑貌都彻底消散在无妄的虚空之中;即便这平原下的每一粒泥沙尘土,都包裹着她族人垂死挣扎时的血与泪……
但雨依然在细细密密地落,晨光依然温暖且朦胧,树梢那些浓绿的叶片依然在煦风中簌簌作响。
而拂过她发顶的每一缕微风,在多年前都曾掠过她至亲的指间。
虞岚舒展开脉翅,对着斜后方微微侧目。
“小歌,出来吧,我们到家了。”
她在舱门前等了良久,都没听到妹妹的半点回音,反而是小公主那因紧绷而略显慌张的安慰从舱门的缝隙间颤抖着飘了出来。
“母后…您怎么了,您不舒服吗?”
副官赶在前头替她推开了门,虞岚重新进入驾驶舱时,恰好对上了虞歌的眼睛。
那眼神里似乎透出某种辗转的哀求,但根本看不真切,很快就被淌出来的泪水冲散了,甚至由于水雾过于浓重,而显出一种涣散而失神的茫然。
年轻的小王后正跪在地上恸哭,半点不见在荒星雪原上与女王对峙时的镇定,也顾不得在孩子面前摆出母亲的姿态。
许是在王宫内被规训了太久,她连哀号都是悄无声息的,仿佛让某种尖锐的异物卡住了气管,虞歌在落泪时几次三番地张开了口,却没发出一点泣音。
她曾意气风发地收拾好行囊,奔赴一场满怀期待的人生,最终却带着眼泪与悔恨,回到了空无一人的故乡。
蚁噬般的刺痛密密麻麻地浮现在虞岚的胸腔内,她长叹了一口气,对下属使了个眼色,副官立刻识时务地将小公主先行带了出去。
叛逃的女将军俯视着妹妹失声痛哭的模样,蹲到对方面前,用手指顺着虞歌脉翅的纹路由上之下地轻轻按揉。
家里的幺女终归要娇惯一些,虞歌小时候也经常会哭,为的都是些在大人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譬如家里养的兔子死了,不常玩的娃娃不见了,或者门外的老树被砍了。
那么小的孩子,还不及她腰高,一旦受了点委屈,却哭得像是天都要塌了一样。
她比妹妹年长了太多岁,在虞歌到了哭闹不休的年纪时,她已经完全无法理解幼童那份敏-感又稚嫩的难过心情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安抚妹妹。
她会将憋红了脸的虞歌揽进怀里,摸摸对方的翅膀,拍拍对方的脊背,再用手帕替年幼的孩子一点点地抹干净眼泪。
她妹妹是那么娇气,那么心软,连养死只兔子、倒了棵树都能缩在被窝里嚎啕大哭。
这么多年下来,这孩子住在那个万事都无法宣之于口的王宫里,陪伴在心机叵测而城府颇深的女王身边,又间接连累了两位血脉至亲与一整个星球的族人,每当她失望、悔恨、委曲求全时,又有谁能安慰安慰她,替她抚平那对蜷缩卷曲的柔软翅膀呢?
虞岚想不出来,也不敢去深思。
直到她的手臂都因酸痛而轻微颤抖的时候,虞歌才终于发出艰涩且隐忍的喘息声。
小王后仓皇地退出姐姐的怀抱,一面难以抑制地不停抽噎,一面以双手下意识地遮住自己通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