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女王所受的贯-穿伤在大机甲时代已经算不得多严重的外伤,不过需要将养一段时日,耽误不了多少正事。真正让她感到揪心不适的,反而是叛军顺利逃亡的结果与女王被送回王宫时的狼狈状态。
躺在医疗舱内的阿尔西斯王族被送回来时还未陷入昏迷,却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强忍疼痛去应付媒体们的提问,反而将本就端丽的面容绷得严肃又刻板,那神态不仅仅是不耐或者不亲民,甚至都因过分压抑而显出某种…格外躁郁、格外阴沉的味道。
那神色实在是非常酷似在中年时失去唯一伴侣的上一任老女王。
宋戟在年轻时便随侍于裴济云左右,对这位统治者的处事原则与行事方法也略知一二,她知道女王约莫是故意受伤,也能猜想到,八成是在虞歌王后那里出了某种不可预知的岔子,才导致了女王不得不被迫放走叛军。
女王在半睡半醒时还将这把来自王后的长发死死地绕在自己的手指上,那只僵握成拳的手甚至掰都掰不开,连指甲都深深刺入了皮肉里,似乎在下意识地用这种徒劳而无力的方式,去挽留某个不可追的背影。
她从来没见过女王做出过这种毫无意义又近乎于幼稚的举动。
说到底,这不过只是一把头发而已。
宋戟微微垂下眼,当即就想让小医官将这把看不出光泽的长发直接丢掉,但当那片沾着脏污的血色映入她的视线时,她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小王后被叛军带走时的情景。
——年轻的小王后拖着这头快要垂至膝间的长发,裸-露出的肩颈白过山巅不化的积雪,上头却错落着大片紫黄交接的沉淀淤痕,那形容就像是蒙了尘的泠泠月光,平白令观者心生不适。
“留着…让陛下自己决定吧。”
侍从官别过眼,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医疗室的磨砂自动门上。
她极力忽略背后因羞愧而蒸起的微妙热意,不着痕迹地吁了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希望小王后再也不要被女王带回来,能永远和亲朋活在宇宙间的某处,活在一个…不被任何人所察觉打扰的地方。
……
裴济云醒来时,四周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寂静,剧烈的强光几乎要灼伤她的视网膜,令她一时竟分不清,那究竟是医疗舱四周的白光灯,还是荒星上漫无边际的如昼雪光。
她觉不出任何肉体上的疼痛,最优效的止痛剂与镇定喷雾使得她的心神久违地松懈了下来,但她的身体却半点动弹不得,仿佛胸膛上压着一块重如千钧的冰块,即便用尽全力,也只能使包扎得当的指尖微微战栗。
那种生命体征不为自己所控的感觉为她带来一种难以堪负的恐惧感,好像全身上下的每一寸关节都被焊死,连眼珠的转动都滞涩万分,而尚未清醒的灵魂却被牢牢地禁锢在这副躯壳里。
医疗舱运作时的细微轻响、空气在她眼睫上的缓慢流动、以及那虚空之中并不存在的微小尘埃。
周遭的一切都那么真切的近在眼前,却为她带来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那熟悉感并非源于环境,而是刺入灵魂最深处的恐惧,是她隐藏在完美面具之后的…软弱与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