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赵建业是近期返城的,本来等了那么多年,结果回去后发现房子被回收了,工作暂时解决不了,他一下成了无家可归的人,身边连一个亲人也没有。
要说有也是有的。
那就是他儿子和赵德娣。
他儿子自从李凤华出事后,就被寄养在乡下的岳父岳母家里,他过去看儿子,结果才知道儿子早不上学了,天天跟着生产队干农活。
见到他更是像个浑身带刺的刺猬,不肯亲近,话都不愿意说几句,感情淡漠的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他岳父岳母憎恨他亲生女儿害了李凤华和赵梅梅,对他也没有好脸色,除了指责和埋怨,开口闭口都是要钱。
他哪里有钱?
他原本还想他们接济他渡过这段日子呢,面临这种情况几乎落荒而逃。
他实在走投无路,只好去找赵德娣,谁成想赵德娣过得还不如他。
赵德娣一直怨恨自己当初头脑发昏害了蒋向嵘,导致蒋向嵘真被查了,家里房子没了,经济来源没了,蒋向嵘两个儿子倒是到了年龄,一个去当了兵,一个插了队,只留下她和两个年幼的儿子无处可去。
也幸好蒋向嵘父母还在世。
她带着孩子们死皮赖脸的住进了公婆家里。
赵建业打听到住处找过去的时候,她正在跟公婆因为多吃了一口饭吵架,她公婆拿着棍子往出撵她,骂她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什么丧门星吃白食的废物……
赵德娣站在大门口不甘示弱地回骂,她公婆直接栓上了门。
赵德娣叉着腰气得要死。
她身上穿着补丁累累,不合身的破旧衣服,人跟麻杆一样瘦,脸上两边颧骨高高隆起,眉眼间都是暴躁和戾气,看着像是四十几岁,生活过得很不如意的妇女。
赵建业开始还没认出她,直到赵德娣察觉有人盯着,转头啐道,“死老头没见过人吵架?!”
赵建业犹豫道,“德娣?”
赵德娣这才仔细打量他,认出这是那个不中用的继父后,两眼一瞪满是憎恨和鄙夷,“你咋没死在外面,还有脸回来!”
“德娣……”
“我妈找了你这么个废物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把自己害了不说,还害了我跟梅梅,你那亲闺女赵菀香真是个害人精,你来找我干啥,有本事找你亲闺女去!滚,滚远点!”
“德娣你听我说啊……”
“还不滚?”
赵德娣转头拿起墙角的扫帚,凶悍地朝他身上招呼了过来。
赵建业又一次落荒而逃,不过看赵德娣靠着公婆也过得不好,心里有气是人之常情,他很快释然了,只是无处可去的滋味不好受,他纠结半天还是决定去找赵菀香。
他有很多话要问赵菀香,他对赵菀香当初那封断绝父女关系的信一直耿耿于怀,这些年又听闻自己老婆和继女们接二连三因为她倒霉,他又心急又心痛,早就想当面问个清楚了。
可怎么找到赵菀香是个问题。
他之前又给她写过信,但信件查无此人,都被退了回去,说明赵菀香早就搬了去处。
他原本想硬着头皮去吕枝梅这个亲家家里一趟,结果从别处打听到赵菀香考上了大学,现在在首都大学念书。
他女儿真有出息,居然一恢复高考就考上了大学!
他感到无比欣慰,原本的那些埋怨和不解一扫而空,转头迫不及待收拾东西去首都。
他也没想到那么好运,到了首都大学还没去传达室,远远就看到了赵菀香。
赵菀香虽然改变很大,但她跟她亲妈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赵建业一眼就认了出来,十分激动地喊她名字。
赵菀香真没想到赵建业会出现在这里,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时隔多年他老了,他落魄了,他激动的热泪盈眶,说“我是你爸啊”。
赵菀香却完全没有一丝触动。
她的同学们倒是乍然听到她父亲来了,连忙围过来,热情的要帮赵建业拎行李。
范红英知道这其中的恩怨,连忙阻止,推搡着这些同学回学校,“咱们先走吧,行了不要多问了,先回去再说……”
热闹的人群走了,只留下赵菀香和赵建业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赵建业有些讪讪又有些讨好地看向赵菀香,“菀香,爸前段日子才回……”
赵菀香淡声打断他,“以后不要再以我爸自居,早跟你说过了,我没你这个爸。”
“骨肉亲情怎么说断就能断……”
“你把我当过骨肉亲情了么?不说以前怎么向着你那两个继女,当初李凤华逼我嫁蒋向嵘的时候,你不也没顾我意愿,跟她一个鼻孔出气的。”
“我、我也是为了你好……”
赵菀香气极反笑,“为我好还是为了你自己好,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赵建业不禁脸红,知道一味辩解没有用处,只好转了话题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菀香你就原谅爸吧,我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是不想对你好,实在逼得没有办法……说到底咱们是亲生父女,这个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亲的血缘关系了,我知道你那些年过得委屈,可是你看你现在过的多好,吕枝梅他们家应该对你不错,她儿子又是个有本事的,你不仅过上好日子,连大学都考上了……以前的事咱们就不要再计较了好吧……”
赵菀香不指望他为以前犯下的错痛哭流涕,但也没想到他轻飘飘一句“不要再计较”就想抹平他给她造成的伤害。
她也看出来了,她这个亲生父亲就是个天生的自私鬼,要不是现在落魄了,也不会这么眼巴巴跑来找她。
她好笑道,“真不好意思,我恐怕要计较一辈子了,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没你这个爸,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她说完就要走,赵建业急吼吼地拦住她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我都还没跟你计较,你有啥好跟我计较的!”
“你想跟我计较什么?”
“你、你心里不清楚吗?你凤华姨跟梅梅的事,你敢说这里头没有你的原因?还有德娣,她明明过得不错,怎么突然搞成那个样子……”
赵建业坚信赵菀香在这里面搞过鬼,他是真的没想到她报复心理那么重,本来现在只能指望她一个,不想跟她说难听话,可她怎么就那么执迷不悟呢?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赵菀香冷冷地看过来,他心突突地跳,张了张嘴,没敢继续往下说。
赵菀香冷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你居然有脸说这话,你是真不知道赵梅梅和李凤华对我跟我沈大哥做了什么事,还是在这儿装糊涂?她们一个个咎由自取,你还口口声声为她们鸣不平,既然这样你去找她们啊,就是不知道你这么念叨她们,她们有没有记你的好!”
赵建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李凤华她们当然没记他的好,当初他下放头两年还好,到了后面李凤华可能觉得他回城无望,捏着他工资只给他寄一点点钱,还总说家里困难,他让她跟菀香好好道个歉,帮他想想回城的办法,结果她不仅不听他的,还非要又去招惹菀香,结果……
他那个继女赵德娣也是一样,明明嫁给面粉厂厂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李凤华有仇,还是拿捏不住自家男人,他几次三番写信过去,都不知道托人照顾他一下。
他真是白对她们好了,关键时候没一个真心念着他的。
他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汪汪看着赵菀香道,“爸知道错了,他们一个个都靠不住,爸只剩下你能指望了,你当初不也说了吗,说会给我养老的……我这次借钱过来的,回去的路费都没有,就是为了看望我闺女现在长啥样了,你出息了,你妈在天之灵……”
赵菀香一听他提她妈就炸,真是没脸没皮,刚才还一股要讨伐她的劲头,转眼扯她妈出来说事,以为这样她就会心软?
她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别提我妈,我妈要是还在,一定怪自己瞎眼看上你那么个人,也别提什么养老了,我记得你有个宝贝儿子,你与其在这儿废话,还不如多指望指望他!”
她说完扭头就走,这次再没给赵建业说话的机会。
赵建业在校门口被人拦下,看着自己女儿决绝离去的背影,气得捶胸顿足,“我造了什么孽,有这么个闺女啊!”
他之后又在校门口徘徊了几天,想尽办法要再见到赵菀香,心里拿准了他这个当爹的没去处,要让她负责到底,甚至不惜制造了一些舆论,还告到学校领导面前,结果人家学校领导明事理,问清楚赵菀香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就让人劝说他回去,后来见劝说不动就不管了。
而赵建业也没有足够的钱和粮继续待在这里一天天耗下去,只能打道回府,没想到的是还没上火车,就被人偷了钱包和介绍信,害他稀里糊涂进了收容所,又是辗转好久才回去。
这场经历一言难尽。
他尽管不想相信,但也彻底明白将来指望不上赵菀香了,他狼狈地回到单位,单位上正好有个打扫卫生烧锅炉的空缺,他怎么会愿意做这些呢,可迫于现实只好答应了,随后收拾东西搬进职工单身宿舍。
一个宿舍十几号人,清一水的上下铺,人多吵闹,加上年轻后生们下班后爱好打牌喝酒和打架,宿舍里经常鸡飞狗跳。
赵建业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在这里过得苦不堪言,平时就积攒一些报纸看新闻,因为没什么精神娱乐,一张报纸能反复看四五次,连容易被忽视的中缝和广告版面都不放过,看完也舍不得扔,留下来糊墙用。
这天他看着看着,在琐碎乏味的蝇头小字中发现一个窄小的广告,要说它不出奇,它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就只是一则寻人启事。
但要说它出奇,也自有它出奇的地方,就是让人十分眼熟。
赵建业翻了翻以前的报纸,才发现张张报纸都有这则寻人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