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稚嫩的惊呼声,一道洪钟般的怒吼响起。
何大趔趔趄趄地走了进来,满身酒气不说,走路都有些打跌。
越过一片狼藉,不曾关切摔倒在地的妻子一句,何大伸手勾了勾:“家里的钱呢?拿来!”
卢氏见丈夫大着舌头,便知是又喝多了。
而喝多了还问她要钱的,往往只有一种可能。
卢氏吓得脸都白了,她结舌道:“你、你又去赌坊了?”
“别他娘的废话!还不快些个?老子刚才差点给人剁了手,多亏得人解囊相助,这才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何大已耐心丧尽,直接逼近卢氏,上手去抢。
卢氏向堂中跑了几步,便被何大把住手,随身揣着的银票几下便给摸了出来。
“不成啊当家的!那可是咱们最后的一点钱啊!”卢氏死死抱住何大的腿,凄声呼道。
“别他娘的废话!钱重要还是你男人重要?”何大哪管得了这些,拿着那银票便向外挪。
卢氏抱着他的腿被拖到槛前,这才发现前檐下立了两个人。
站在阶下的那个身着青衣,板着张脸。另一个则站在匝地的浓荫之中,只见得身量极高,却瞧不清面容。
何大将银票递去:“好汉,钱在这里!”
青衣人上前几步,接过看了看:“一百两?”
何大搓着手干笑两声:“就、就这么多了,求好汉宽恕几日,等我把那兔崽子给卖了,便有钱了!”
青衣人笑着打量了下男童:“这孩子能卖一百两?”
卢氏捂着心口惊呼:“当家的,你输了多少钱?”
“吵什么吵!闭嘴!”何大瞪眼。
今儿他本打算喝点酒便回,可同馆的酒友怂恿他去赌坊走一趟。
他也正好瘾起,便跟着去了。
初初开始时他盘盘皆赢,手气简直像抹了油似的顺,不多时手里的钱便翻了几番。
可谁又会嫌钱多?
见手气这样顺,他自然迟迟不肯收手,且还越押越大想着能博个上千两就算球。
但令他没料到的是,便在快要赢满千两时,气运却似是贴了顶撞折了骨头似的,开始接连手滑。
赢得有多快,输得就有多狠,没多久就输了个底儿掉,还倒欠了二百两银子!
这时他才惊觉那庄家手上有鬼,奈何真金白银砸下去,赌坊又岂是他讲理的地儿?拿不出钱,就得砍手抵债,便在他闹腾间,幸好遇这二人路过,垫钱救了他一命。
若非这二人,他这双手早便落在赌坊了!
何大赔着笑道:“我早便打听过了,这孩子生得还算招人,若卖去做侍倌可以抵三十两银子,剩下的七十两您容我再凑凑。我这婆娘应当也能卖个几十两,就是她年纪大了又生养过,许要转几个地方议议价儿……”
“当家的!你说什么?”卢氏拔高了声音,吓得心口乱跳。
“吵什么吵?”何大紧着眉嘶骂道:“实话跟你说吧,开年我就在给你们娘俩找买家了,要不是铺子一直腾不出去,还容你们呆在这儿?”
闻听此言,卢氏如遭雷轰电掣。
过了会儿,她如梦初醒般扑向何大,厉声道:“你把钱给我要回来!我不跟你了!我要与你这没心肝的和离!”
“嫁了老子就是老子的人,和什么离!”烦不胜烦间,何大伸脚便踹得卢氏身子向后一滚。
“嘭”的一下,应是脑袋撞到堂柱,当场晕了过去。
“阿娘!”男童的眼泪迸了出来。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他竟握起手来去捶何大,嘴里哭嚷道:“阿爹坏人!”
“小免崽找死!”
冷不丁挨了几拳,何大转身一把将儿子拎在手里,右手高高扬起。眼见便要落在男童脸上,忽觉一道疾风刮过耳畔,右手一阵剧痛,腕子像折了一般齐根而断。
断掌与血同时落地,何大也倒了下去,蛆一般疼到抽搐。偏生嘴里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在地上蹭得窸窸窣窣的,愈发痛得阵阵痉挛。
一个晕倒,一个无声,加上个吓得差点闭了气的小孩儿,这后堂一时陷入诡异的静寂。
便在这静中,窝角廊下的男子走了出来。
不仅裹着披风,还戴着兜帽,似是极怕冷,又似是夜行中的旅人。
那人缓步走到男童跟前蹲了下来:“怕吗?”
声音含笑,似是安抚。
男童眼里带着一泡泪,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那人弯了弯唇,自袖中转出把匕首,除了鞘后,再将刀柄递于男童眼前,温声道:“杀了他。”
男童直愣愣地看着他,好像吓呆了。
那人似恍然未觉,仍是笑:“你不杀他,日后死的,可能就是你了。”
男童没有说话,像是吓得声音窒息住,堂中只听到他不安地抠衣裳的声音。
“怎么,下不去手?怕什么?怕良心难安?怕被你娘亲责骂?怕他死后化作厉鬼入梦夜夜扰你不得好睡?”那人说着这些令人胆气生寒的话,声音却春风拂槛般,盈溢着温柔。
男童将手背到身后,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带着哭腔呜咽道:“我怕……”
“下手就是,说不定……他不是你亲爹呢?”那人弯了弯唇,站起身来,半圈住男童,将匕首塞到他手中:“来,我教你。”
何大已被那青衣人踩住,压根动弹不得。
那人带着男童到了近前,抬起那刀尖划到何大满是冷汗的颈间:“这里……”又向下,游移到左边肘间:“或是这里,都可以。”
他的声音极轻极慢,如清渠缓流,教人不自觉地想要听从。
可他的手,玉骨般冰凉。
被这凉意激到,男童抽泣起来,身子连连后仰:“我不敢,我怕……”
胡乱挣扎间,他的手碰到身后人的兜帽。
兜帽被撞落,一张清风玉雪般的脸露了出来。
捉住不停想退的男童的手,那人循循善诱:“别怕,我也杀过。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活着么?鬼不可怕,人才可怕。”
踩住何大的吴启心中一凛,脑皮子都紧了紧。
他、他方才听到了什么?
主子是说……他也杀过?那他嘴里的,是老伯爷?
像是耳边炸了个哑雷,吴启无声地吞了啖口水,竭力镇定。
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该问的,绝不乱问。
这头吴启眼观鼻鼻观心,那厢,裴和渊温柔有力地握住男童的手,蛊惑般低哄道:“你不杀他,他日后还是要卖了你和你阿娘。只有杀了他,才能彻底摆脱他。”
“杀了他,你和你阿娘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杀了他,你和你阿娘就安全了……”
“杀了他。”
昏暗的壁影之上,瘦弱的小臂被另只手捉着,慢慢地,越抬越高,等到肘节都向后弯时,猛地向下一刺——
雪白的匕首银光闪过,晃得人胆气生寒。
切的是喉管,只闻“噗”的一声闷响,几簇血液溅起,喷到了人的脸上。
腥热,鲜红。
裴和渊接住怀中软倒的小小身躯。
在下手的那一刻,男童已吓晕了。
将人放在地上,裴和渊起身掏出巾帕,一边慢条斯理地擦着脸,一边欣赏着何大突舌暴眼的死态。
摇曳的烛影在裴和渊那双清眸中,散成熠熠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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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掉了披风,裴和渊轻手轻脚进了客房。
正想除去身上衣衫时,榻上熟睡的人转了个身,拿手背擦了擦眼,迷糊道:“夫君,你方才出去了?”
怕寒气凉着关瑶,裴和渊三两下剥去外衫,上前将人揽住:“吵醒你了?我头有些痛,便让吴启给我煎了些药喝。”
“头痛?”关瑶睡意渐消,连忙问道:“那夫君现下可好些了?”
“娘子这般关心我?”裴和渊忍不住凑过去嘬了关瑶一口:“我好多了,娘子莫要记挂。”
比起头痛,另一种痛才叫他忍得他浑身骨头都难受。尤其是对着这么个娇娇娘子时,岂是亲亲抱抱能忍得了的?
奈何娘子月事在身,他还是逃不过泡冷水浴的命,只能揉揉娘子发丝:“你先睡,我很快回来陪你。”
待要转身,衣袖却被拉住。
“夫君,你身上怎么有股怪味?”关瑶直起身来去嗅裴和渊,半晌咕哝道:“怎么好似,有股血腥味?”
裴和渊面色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的瑶:我的男人我的马,我想咋耍就咋耍
现在的瑶:夫君你这么闲,找个饼干厂子给饼干扎洞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