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神医盯他半晌,嘀咕了句:“本来挺好个后生,怪可惜了儿的。”
这句含含糊糊的,旁人或许听不大出来当中的意思,但裴和渊却僵直了背脊。
说的是:可惜,他不算是个正常人。
---
那日后,纪雪湛也得了自由,再不用受岑田看着。
关瑶怕他沾染病气,不肯让他进房,姐弟俩就挨着房门对话。
关瑶听喜彤说过,裴和渊本来安排了岑田护送他回青吴的,被这小子拒绝了。
记起这事,她自然问上一嘴:“你为何不回青吴?”
纪雪湛叹了口气,想到自己一路被当“人质”作威胁,登时愧疚道:“我不止没能保护表姐,还给表姐添了麻烦,现在表姐身子有恙,我就算当个吉祥物给表姐逗闷子也好。”
“是么?那你可真有良心。”关瑶搭了句嘴。
纪雪湛干笑了下:“我怕回青吴被我爹揍……”
姐弟二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后,小郎君在外头挠了挠门:“表姐……”他问:“你能感应到肚子里的是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么?”
“发什么傻呢?这如何能感应得到?”关瑶被他逗笑,却也不自觉地拿手抚着小腹,半半沉思起来。
自打夏老神医来后,裴和渊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再没出现在她跟前。
因为心头堵着气,关瑶也不曾问过一回,任谁看都是不在意他去向的模样。
相近时辰,客栈后院的一间独屋内,夏神医正站在榻旁问吴启:“昏多久了?”
“接近两个时辰了……”吴启哭丧着脸:“神医,我们郎君会不会有事?”
“难说。”老神医如实道:“小瑶儿那身子骨等不及取古籍,只能按我脑子里的方子试试了。我人老了,记性不一定好,所以到底有差没有,我也没谱。”
过会儿,老神医掀开裴和渊的衣裳看了几处,见那生着瘢痕的地方连皮也未破,连声稀奇道:“哟,还真忍得住不蹭嘿?定力不错是个狠人。”
“泛痒之际,郎君会让小的把他绑起来……”说起这事,吴启双眼便酸胀得发疼。
老神医揶揄道:“挺大个老爷们哭什么?也不是我强迫他的,是他自愿给小瑶儿试药当血种,我瞧他乐呵得很,你还替他包屈上了?”
既要试药,自然得同为染疫之体。是以当裴和渊揽了这差事后,夏荣便用了法子让他也染得那疫症。
而在用完第一轮药后,裴和渊身上便开始发痒,一团团红迹遍布周身,那种痒如被虫蚁啃噬,并非用手抓挠能解得了。而且最要命的是,还真就不能抓挠,否则若身上有破皮溃烂之处,必要养好那外伤才能继续试药,否则药效难断,取的血引也便失了效用。
而因为怕自己忍不住挠蹭痒处,裴和渊便让吴启把他给捆了个严实。实在痒得受不了时,则会让吴启朝他身上泼几瓢冰水略作舒缓。
而发痒起红斑,还只是这几日试药中最不值一提的反应。
比如早几日喉咙处的水肿与麻痹,或是眼下的高热与昏厥,都比那痒症要危险得多。便是烧着烧着人没了,那也不出奇。
夏荣拍了拍手,见吴启还吸了吸鼻子,便老神在在地拿眼睨去:“既然决定试药他就是不管自个儿生死了,你急个球?”
吴启嗫嚅半天,吞吐道:“总不能,不能让小主子一出生便没有爹吧?”
这话脱口,空气滞了一滞,夏老神医倒是没急着接茬儿刺他。
沉默片刻后,老人家幽幽地咕哝道:“是你这主子自己倔巴头等不急要加量要赶快的,又不是我成心把他往死里整。”
伸手搭在裴和渊腕间,探了探那细弱的脉博后,夏荣负起手来:“今夜再泡一回药浴,明儿人还活着,这药就没什么毛病了。”
这话既让人瞧见希望,又让人愈加忐忑扯心。
吴启搓着手,低声下气地请求夏荣多来看裴和渊几回,以期在出现意外时,能得到这位老神医的及时施救。
待送了夏荣出房间后,吴启端起床头的碗,小心翼翼地往裴和渊干裂到翻皮的唇间送了些水。
再是清越俊美的一张脸,遇上病痛后,也逃不过病容的摧残。
短短几日,裴和渊便如长年痼疾缠身之人一般,面色泛青,前额笼着滞暗的光,这般毫无神采,岂是憔悴二字能够形容的?
而这几日来,裴和渊受的苦,吴启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冷起来浑身打摆,热起来连鼻间呼出的气都发烫,醒了后更是筋麻骨酸,连站立都勉强。从榻上到浴房短短的距离,若没有他的搀扶,他们郎君早便软到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