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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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甥两个悲滄一场,哭泣分外生动。
关瑶拿帕子替贺淳灵拭着眼角,轻声安慰她莫要伤心,然而想到些内情时,自己又忍不住泪意再生。
在大虞时,关瑶听夏神医说早便知关贵妃在给那贺宸皇帝试药。贺宸美其名曰是想跟她永世相随,而贵妃早在多年的宫斗中被掏虚了身子,不然也不会只生了贺淳灵一人。
她自知本便命不久矣,便也不拒绝,还假意与贺宸一起求那长生不老……
关瑶这才知晓,长姐这些年在宫里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得知真相后她已是个锥心刺血,又哪里敢如实与双亲家人道个清楚,只敢按明面上的说法,道是关贵妃早便重病缠绵,而太医局医官一时疏忽拣错药方子,才令她不幸殒命。
哭过劝过,一家人这才回了内厅歇坐着。
向来心宽体健的关霈堂面皮都松垮了些,好在关瑶的喜孕,倒让关宅二老提起神思,稍稍冲淡了长女逝世的悲色。
而至于关瑶与裴和渊间的事,则被关瑶拿话搪塞过去了。
做戏做全套,往临昌伯府回时,二人又同乘一辆马车。
车厢摇晃,轮毂声声。顺安城的路自然比途中的荒道要平坦许多,关瑶与裴和渊各据一侧,静得像双双在犯瞌睡。
裴和渊情绪有些低潮,佳人近在身前却抚不得抱不得,何其煎熬。
记忆虽是共有的,可于他来说,与关瑶间的亲密种种,竟不如另一个自己要来的多。
裴和渊的脑子里不停忆着他们如何尽兴如何厮磨,即使那人大可视作他自己,却也不可避免地生了计较和攀比的心思。
思潮难平,唯有拿上世来作比较了。
上世知她有孕时,他毫无疑问是喜悦的。
心爱的女子怀了自己的孩子,将为人父的激越之情充盈在胸腔之内,那时的他,也曾幻想过是儿是女,满心憧憬着往后的日子。
可在见识过裴絮春分娩的艰险后,这份喜悦几乎被冲了个精光。
对他来说,二人生命的延续,抵不过对她身子的顾虑。加上受另一个自己影响,他不受控地开始往偏执的方向想。
他开始夜夜噩梦,皆是她难产寤生未能熬过来的场景,到了后来,这份担忧甚至使他夜不能寐。
而歇息不够自然便导致了日间的精神松散,另一个自己,便伺机而出了。
不仅侵占了他的意识,还险些如这世一般,对她狠下毒手……
思绪再绕到这些事上,竟让人有些宿命轮回之感。裴和渊心内一闷,生了些张惶不安的悸动来。
马车拐角轧到石子,原本靠着的关瑶身子歪了歪,支着脑袋的手也撇了一下。
裴和渊皱起眉敲了敲门框:“稳着些。”
车夫连连应声。
裴和渊注意着关瑶,却见她连眼风也没扫自己一下,心中愈加百爪千回,恨不得自己便是那软枕,给她靠着,将她拢着。
酝酿许久,裴和渊斟酌道:“娘子可有想好,要如何对付那些人,需我怎样配合?”
关瑶这才撩起眼皮看他,不冷不热地说了声:“还没想好。”
其实怎么会不曾想好呢,不过是这会儿不欲搭理裴和渊罢了。
如实说,有裴和渊的势力在,要对付那几个人,并不很难。
毕竟裴和渊便是直接取了这几人的命,也是稍作布谋便可得手的。
甚至若是另一个他,更加如何疯狂如何来,少有顾虑。
而关瑶心中扯心扯肺的,还有需要想好她和眼前这么个双面夫君,日后该当如何。
一个躯壳中装着两种秉性,且还有重生这样骇人听闻的过往。这不是戏本子里的吟唱便算的戏码,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上的经历。
她与他的过往,所谓的前世,她并无印象的前世,还有纠纠缠缠的今生,在她脑子里时刻如乱麻般搅人心肺。
车厢内一时沉寂,只闻得窗外行人交谈及商贩叫卖之声。
关瑶撩开帘子朝外看了看。
日阳还未落下,仍是可以肆意耍乐的时辰。街中行人步伐从容,摊贩们乐乐呵呵地扯着家常,路边正聚于一处的稚儿笑声清甜,人人穿戴俱齐。
打眼望去,街头连个乞儿都寻不见。
十数年不识兵戈,百姓才能这般安定富足,可若是……
“夫君非要报仇不可么?”打下帘子,关瑶问了裴和渊这么一句。
裴和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自然将她脸上的变化看得清晰明了,也大致摸得清问这话的初衷。
他将唇抿成直线,下意识便想给出可能会令她失望的答复,可关瑶却先一步继续道:“害过夫君的人,我不拦着夫君行事,可那些无辜的人呢?”她将声音放得极轻:“夫君可曾想过,上天让你重来一世,是为了让你赎罪?”
裴和渊面色微僵。
这回,换关瑶认真注视着他。
沉吟不决是挣扎,而挣扎,便是意动。
她坐直身子,略略缓着眸光:“我管不了另外那个,我与他甚至没有办法正常对话,可我知晓夫君是不一样的,对么?”
裴和渊眼眸微闪,对上关瑶清澄的目光,他一时有些失神。
这样的话对他来说,太过摄人了。像极了刻意用话拿捏他,撬动他的坚持,甚至有些哄弄的意味。
关瑶且还乘机道:“就当是为了咱们的孩子,夫君可愿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