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一匹马横亘在了她眼前。
“看管你的嬷嬷没有告诉你,战俘是不准随意走动的么?”
观若不必抬头,也知道坐在马上的那个人是谁。
云蔚山的小屋只有一间屋子,夜间他们也住在一起。虽然不同榻,但是也常常在黑暗之中与彼此说话。
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听着彼此的声音,想象着彼此说话的模样。
而此刻她低着头,能看见他的靴尖,也只能看见他的靴尖。除了声音,她对他已经一点也不熟悉。
她往后退了一步,“与妾同车的吕氏身怀六甲,突感不适。妾恐怕出事,请示过看管妾郑嬷嬷,才独自一人斗胆前来求医。”
他没有说话。
下一刻,他的剑鞘抵着她的下巴,迫着她抬起头来。
既然彼此不能像在云蔚山时一样平等,她只能仰望他,那他们的对视就是毫无意义的。
观若没有望他,始终让自己的视线落在低处。
她可以很恭敬,只要他能放过她,在她逃走之前。
“看着我。”
对于他此刻的声音,观若的脑海里忽而又有了更具象的描绘,就像抵着她下巴,戳着她的脖颈的剑鞘一样冰冷而坚硬。
她顺从的把目光落在了他脸上,只是仍然避开了他的眼睛。一个俘虏而已,怎配和掳掠了她的将军对视?
含元殿前他做的事情很有效,至少儆到了她这只“猴”。
她总觉得若是她不肯听话,下一刻抵在她脖颈上的就是他的剑尖了。
不过过去数日而已,今日的晏既和那一日的晏既是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装束,也是一样冷肃的神情。
她也不至于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对一个时刻威胁着自己的生命的人生出什么旖思来。
晏既冷笑了一下,“众人都说,梁帝的珩妃,有七分肖似文嘉皇后。上次看来,如鱼目与明珠,今日看来,仍旧是云泥之别。”
文嘉皇后,晏皇后。她的族人已经尽数获罪,她却仍然是皇后。
梁帝的确是爱她的,但他的爱也是自私的,只服务于他自己。
搜罗一个像发妻的女子,雕琢她,爱护她,究竟于文嘉皇后本人又有何益?
晏既收回了他的剑,观若即刻便又低了头,做出恭顺至极的样子来。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放她走,吕婕妤的情况,想必已经很是不妙了。
他对她的嘲讽却还没有结束,“梁帝不过把你当个替身罢了,你对他倒是真心真意。”
“纵然他要杀你,今日你还是要为了他的子嗣冒险。倒是当得上一句情深义重。”
观若没有说话,也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尽管在心里她已经反驳了一万遍了。
她才不是这样的。
方才吕婕妤对她的嘲弄,纵然在当下时她觉得窒息,可到了马车猛然停下来的那一刻,在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生出了更具象的恐惧的时候,她忽而又觉得不算什么了。
若她没有经历过在云蔚山的那几年,她骤然听到这些话,是一定会感到痛苦的,而且恐怕会痛不欲生。
那时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爱梁帝的,她身边没有一个人会告诉她,你不爱梁帝,你可以不爱梁帝。
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把她人生的价值归纳成梁帝的附庸,仿佛她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走到他身边去,做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她那时很傻,她从十二岁起就被他占有,圈养在华美的牢笼中,从没想过这是不对的。
但有一个人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谁的附庸,她是活生生的,dú • lì的人。有权利拒绝,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爱人。
那个人是她的良医,把她从昭台宫的那条白绫里救了下来,帮助她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已选择过了,她不爱梁帝。
她也早已经接受了梁帝对自己并没有多少爱意的事实,既然是如此,她很可以不必在意他对她的占有欲,施加在她身上的病态的爱意究竟是因为什么。
是对她的也好,是透过她施加给另一个女人的也好。
这场宫变纵然也给她带来了太多的痛苦,但至少,给了她逃离了一辈子活在另一个女人的阴影下的机会,让她可以不用一辈子那么傻。
也许是观若一直没有什么反应,晏既也很快失去了嘲讽她的兴趣。
但他还是施舍给她一点怜悯,“邢炽,你带着吴先生跟着她过去。”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