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手头的那点银子不过他一个零头,也不在乎被他知道。但是如今,她手头的那些银子很可能被他惦记上。
洪喜雨眼泪落了下来:“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高明怀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何事?”
“前几天有个大夫到了县城,听说他那里包生儿子。但是那药特别贵,需要十两一副,我们俩这些年来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有个孩子。明怀,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当时我一咬牙……想着反正你那里银子多,若是你知道有这样的好事,肯定也会试试。所以我……”
高明怀心情复杂。
这么拙劣的谎言,他哪里看不出来?
“所以你把银子都买了药吗?”
洪喜雨伸手抚上小腹,咬着唇点点头:“我今年都二十有七,应该不会有好消息才对。我喝了那副药后,当天与你……没想到真有了身孕。”她眉心微蹙:“本来我想着十两银子不多,可我没想到,那会变成我们俩所有的积蓄。”她一脸害怕:“明怀,你不会怪我吧?”
高明怀看着面前的女子,以前从来没发现,她这样深的心思。
瞧她说的这些话,简直每一句都踩在他的心坎上。如果他没看到早上的那个人影的话,哪怕她花光了银子,他也绝不会怪罪于她。
“喜雨,委屈你了。”高明怀看透了面前女子的虚伪,谎话张口就来:“等养好了伤,我就会想法子找银子,肯定不会委屈你们母子的。”
听到这话,洪喜雨稍感欣慰:“别想那么多,先养好伤再说。我们一家四口苦点不要紧,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我就满足了。”
屋中的两人含情脉脉,颇有一股亡命鸳鸯的悲壮感。
*
楚云梨把人赶走之后,正想回房继续睡,就看到了厢房门口出站着的女儿。
英子面色复杂:“娘,爹伤得重不重?”
楚云梨摊手:“不知道。看他活蹦乱跳的,应该伤得不重。你不用管,他那样的人最惜命,不会出事的。赶紧回去睡吧!”
语罢,自己先进了屋。
没多久,就听到隔壁厢房的门关上。楚云梨以为英子睡了,也闭上了眼。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大门吱嘎一声,很短促,像是有人小心翼翼在开。
她微微一愣,没有出去戳穿英子,翻了个身继续睡。
英子听到门响,唬了一跳,仔细听着屋中动静,半晌后见正房的人没开,也没听到母亲喊,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满心负罪。
她关上门,一路去了医馆买了烫伤膏。
她想去探望父亲,可想到父亲对母亲的背叛,又替母亲不值。
就这么一路磨磨蹭蹭的,天亮了才到后街,哪怕到了,也不情愿上前敲门。
就这么磨蹭了半天,眼看日头越升越高,英子一咬牙,飞快上前敲门。
当看到门里站着的洪喜雨时,她板起脸:“我来探望我爹。”
洪喜雨如今已经没有了和高明怀继续来往的想法。
当然了,如果母女俩原谅他,他重新做回高东家,两人也还是可以继续来往的。
当看到门口的英子时,洪喜雨眼神一转:“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见你……”
英子听到这话,只觉满心不是滋味。
本来他们是最亲近的父女俩,可却要被一个毫不相关的女人拦着不让见面。尤其这还是父亲心甘情愿的,想到此,她也恼了,将手中的烫伤膏往洪喜雨手中一扔:“拿去给他吧。要是不爱用,扔了就是。”
语罢,转身就走。
还没走几步,听到屋中传来熟悉的稳重男声:“喜雨,谁呀?”
然后是洪喜雨的声音:“是英子。”
“让她滚!”
英子顿在原地等了半晌,本以为父亲会让自己进去见面,多少解释一二。没想到就等来了这句,一颗心瞬间凉了个透,哭着跑回了家。
楚云梨知道英子出去,所以后半夜压根没睡,一直都在等她回来,天亮了还没看到人。她按捺着先去厨房做了饭。
眼看日头身高还不见人回来,她起身就要去找。
然后就看到了哭着跑回来的英子,她面色微变:“出了何事?你哭什么?”
英子扑进母亲怀中,伤伤心心哭了一场:“我以后都不要管爹了。”
她都去探望他了,可他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并且,他背叛了母亲之后,父女两人还没有仔细谈心。他也没有道歉……也就是说,父亲压根就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认为有跟她解释的必要。
换句话说,父亲根本就不在意她这个女儿。
父亲想要儿子,英子是知道的。
她抬起泪眼:“娘,儿子就那么重要吗?”
楚云梨将她揽入怀中:“不!我只疼你。”
英子感动得眼泪汪汪,扑进母亲怀中哭了个痛快。
那天之后,英子眉眼间的愁绪散了大半,整个人高兴了些,整日也爱出门,提起父亲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三缄其口。
面色如常,不悲不喜。仿佛那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外人看了无趣,渐渐地就不提了。
而高明怀和洪喜雨之间,一开始互相心里怨怼,最近却开始吵架。
“洪喜雨,我只是买烫伤膏,你竟然也舍不得?”高明怀满脸不可置信,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女人只买了一回烫伤膏,就想任由他自生自灭。
因为他身上烫伤的地方太大,每一次都要涂上许多,一开始洪喜雨买了两盒,后来用的就是英子买来的。
英子买得挺多,所以又熬了三天。今日一大早,洪喜雨就念叨没有烫伤膏,他随口让其去买,就得知了这样一个结果。
两人在此之前,已经因为这几天的饭食吵过架了。
洪喜雨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没有银子,你让我拿什么去买?我的名声毁成那样,我算想去赊账,也没人愿意。反正你这伤已经这么多天,不涂烫伤膏也能慢慢好转……”
“没伤在你身上,你当然说得出这种话。”高明怀满心悲愤:“喜雨,做人可不能没良心。要不是为了你们母子,我又怎会去冒这样的险?”
听了这话,洪喜雨哪里肯依?
她振振有词:“高明怀,你说话也要讲道理。你那晚跑回去,明明是想和邰三鱼重归于好,重新做回体面的高东家,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大半夜跑去爬墙,谁也不为,只为了你自己。”
高明怀那时候回去确实是为了自己,但也是想给洪喜雨和她腹中的孩子一个安稳的日子。
“喜雨,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对你们母子的心意,你不知道吗?”
洪喜雨一脸漠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所有的银子都买了偏方,现在都在我肚子里,你想让我买烫伤膏,就拿银子来。我一个身无分文的女流之辈,你就是逼死我,我也拿不出银子来。”
看着面前的眉眼冷淡的女子,高明怀想起曾她对自己情意绵绵百依百顺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气急了:“洪喜雨,是我看错了你。”
洪喜雨气笑了:“高明怀,这些天收留你的人是我。既然你看错了我,你后悔曾经爱过我,那你走啊!我们俩连婚书都没,也省了和离那一套,你爱走就走,没人拦你。”
高明怀:“……”他能去哪儿?
今日他气糊涂了,忘记了自己寄人篱下的事实,这会儿被人撵,脑子瞬间清明,深呼吸几口气后,放软了语气:“喜雨,气话当不得真。刚才是我失言,别生我的气。我们俩如今正是艰难的时候,合该互相扶持。你腹中还有我的孩子,有你们母子在,我哪也不会去。”
说着,躺回了床上。
高明怀这也是顺势试探。
这些天里,那个男人再没出现过,仿佛那天早上他看到的人影真的是自己眼花。
所以,他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此时提及孩子,是想着洪喜雨既然把这个孩子按在他头上,哪怕他已经一无所有还不改初心……要么孩子的生父真的是他,要么,孩子的生父和曾经的他一样另有家室。
她应该是需要一个男人做孩子的亲爹,高明怀此话,也意在提醒。
谁知洪喜雨根本不吃这一套,冷笑道:“你一个天天躺在家里等我养着的男人,如何照顾我们母子?你要是有良心,就自己滚出去别给我们母子添乱。”
“滚”这个字也忒难听了。
高明怀此时却不得不忍:“喜雨,我……”
洪喜雨已经打开了大门:“你走!”
高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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