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庭歌长舒一口气,欣慰此人终还听得进劝。
霍未未一身劲装,自入北军营便没再穿过下摆及地的裙子,被囚宫中数日,依然不改。
此刻她双手被缚于后,背脊却越发挺得笔直,大步往前走,经过慕容峋身边时忽道:
“臣女还有一言,想忠告君上。”
竞庭歌觉得不用听。尽管她是霍家女,有个来自不周山的老师,曾去过极北寒地——凡此种种在今夜之前或都是重要的,可今夜已至,与天命相关的一切包括不周山、神光神迹,都该被否认、被抹除。
秘密也就无须再探听,反该当作根本没这回事。
慕容峋觉得可以听。因这姑娘素来直率,不过是受家族牵连,当初来苍梧入军营,还是出于对自己的倾慕。
“准。”他遂应。
竞庭歌张了张嘴,终没阻,觉得听听也无妨,总归慕容峋这呆子听了也不会信。
人之长短本也如月之明暗,彼一时为短,此一时却可为长,没有绝对好坏。
两名精兵押着霍未未到了御前。
“说吧。”
霍未未稍回头看一眼左右二兵。
慕容峋便命他们退后三步。
那双手被捆得死紧,绝无纰漏,竞庭歌还是心生警惕盯牢她。
霍未未也盯向她。
“这话同先生说也可以。你们谁听?”
慕容峋蹙眉,“直接说。否则滚。”
霍未未呆了呆,不知是否被这话伤了心,很快笑道:“天机神谕,不可草率泄露,我只对一人说。”
这是花招。一旦开始耍花招,便不能再给机会,须扼之于摇篮。“不必听了。送她过去。”竞庭歌道。
霍未未扑哧一声,笑得更灿,低头看地面,“也好。那别说了。”又抬头望慕容峋,神情邈邈如望旧年光阴,
“我那时候心慕君上,还为君上谱了首曲呢。然才学不足,不会填词,用的前人既成之诗。唱一遍给君上听,权当作别吧。”
这种请求是没法拒绝的。
慕容峋默许。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
竞庭歌读诗词不多,但这句是首句,颇有印象,是《子夜四时歌》的春歌。其声透亮,至高处悠扬盎然,真如阳鸟吐清音。
梅花落已尽,柳花随风散。叹我当春年,无人相要唤。
她静听,隐约记得全诗很长,照霍未未这曲律,光春歌就能唱上一炷香。
不会要将四时唱完,花整一个时辰吧?
这般想着,歌声再入耳:暑盛静无风,夏云薄暮起。携手密叶下,浮瓜沉朱李。
这便唱到了夏。
又几句过去,倏然变成:白露朝夕生,秋风凄长夜。忆郎须寒服,乘月捣白素。
已至秋歌。看样子她是每季挑了几句,合为一曲。
不得不说北国马背上的姑娘确实天赋异禀,亮嗓惊艳之后,空旷大地上开始句句生回音,绕耳不绝。
竞庭歌有意保持警醒,方没彻底沉浸其中。
慕容峋本爱歌舞、擅乐律,却是听得入了迷。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未尝经辛苦,无故强相矜。欲知千里寒,但看井水冰。
冬歌既落,万籁归寂。盛夏子夜暑气消散,倒真似有井水之冰、千里之寒。
竞庭歌觉得千军万马中的这一刻,恐怕只自己是清醒的。
“君上。”便听霍未未柔声,向前迈了两步,与慕容峋咫尺之距。
慕容峋回神,这场景怎么看都是要与心上人道别。
但竞庭歌背脊生寒,猛然向等候的二兵大喊:“抓住她!”
霍未未便在同一刻动了动嘴。
慕容峋看见她动嘴,只觉怪异,因那情形不像是要说话。多年习武的下意识让他在看见之瞬偏了偏。
却当真是太近了。他偏移之刻那物什自霍未未口中飞出,细长一根,暗银色,瞬间扎进了他颈间肌肤。
若他完全不偏,那根针会直入命脉。
此刻没中要害,却也大半埋入了脖子。
两名兵士已经上前擒住了霍未未,大刀在手,时刻准备动手。
竞庭歌箭步过去,一眼看清那还剩小半截在外的银针染着黑,而慕容峋吃痛,咬着牙额间已薄汗。
“上官妧!”她高呼,“还想活命就过来!”
若慕容峋没了命,他们的命还受威胁么?
上官妧不动。
竞庭歌蓦然回头,满眼狠厉遥遥道:“你哥有数!你们只要还站在这里,就随时会死!”这般说,奔向飒露紫脚下抱起九霄环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