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心内一再架起的铜墙铁壁便因此有些摇晃,强按着,将有关朝朝的情形简明讲一遍。
“你在北境领兵多时,对地形熟悉;护送朝朝的是阿香她们,你的人,与你最是默契,你出马,成算大。”阮雪音平静道,不愿表现得太过哀戚,让本就艰难的局面雪上加霜。
“嫂嫂放心。”淳风沉声,脸上一片肃杀,“我定将朝朝带回来,谁若敢伤她,我必追那人到天涯海角,将其千刀万剐。”
阮雪音整个人晃了晃,淳风便知失言:
“不会不会的。我乱说的。”
阮雪音挤出一点笑,“若确定她已被擒为质,切莫轻举妄动,先传信让我知道。”
淳风答应,又问:“纪齐——”
“他若愿意,便跟你北上去办这趟差。”
总归要先一起去镇国寺。
淳风再望龙榻上顾星朗,“他虽有功,毕竟姓纪,九哥——”
“君上确实让他回家,闭门等旨意。”阮雪音沉吟,“是我越俎代庖了,但情势紧迫,等不了,待他醒,我会一件件说。”
“嫂嫂定夺向来不错,九哥自没有不答应的。”
想及顾星朗倒下前两人对话,阮雪音再次默然。而让纪齐跟淳风去办差,一是为救一救这少年的人生绝境,二也是,为了竞庭歌。
这一趟多半能探得甚至参与蔚国那头的事,淳风是不会管竞庭歌的,纪齐却会。
“外头这样,也没什么人给你用,且要想快捷又掩人耳目,最好不带兵马——”
“嫂嫂说得是,纵有人可用,也是不带为佳。到了北境若需要,自有边境守军,纪齐和江潮是好哥们儿。”
“去吧。一路小心,量力而行,你自己不能有事。”
淳风再应,却没起身。
阮雪音方意识到还有要事没交待。“沈疾在不周山。”
“哦。他,还好?”
“受了不轻的伤,当场便诊治了,我亲自包扎的,离开前又仔细检查过一遍,留了药,你放心。”
是能好好活着的意思了,淳风松下一大口气。“所以他——”
“没有任何叛逆之举,忠肝义胆,会是君上一生挚友,是顾氏的大功臣。”
淳风很觉高兴,握紧阮雪音的手,“嫂嫂才是我们家的最大功臣,到此刻,全由你一人运筹支撑了,我们都听你的。”
她见阮雪音不大提顾星朗的昏厥,觉得兄长约莫只是太累才病了,并不多问。
阮雪音自也不说,抬手捋一捋她额前碎发,该是从重华殿一路跑过来的,都汗湿了,“一定保重自己,让你去是帮忙,绝不是要你,”她稍顿,
“牺牲。纵是朝朝,也不值得你豁出性命,明白么?你与朝朝,对我和君上是一样的重要。”
淳风笑笑,“我有数。”
阮雪音严正,“你保证。”
淳风起身,“我保证!嫂嫂你怎这样啰嗦了!对了,小漠装病装太久,像是真病了,回头你还得给他瞧瞧。”
“好。”阮雪音这般答,拉着她的手却不放。
非是故意不放,舍不得。
淳风心里明白,不想加重离愁别绪,狡黠一笑:“嫂嫂你从来在我这里提九哥,要么说你哥,要么说你君上,就你们两人时,你也唤君上?不生分么?”
“啊?”
淳风左右一瞥,确定没人注意,低声道:“那我猜了。嗯——”她当真动了脑子想,“夫君?朗哥哥?”
虽不十分准确。
那也有九分了。
阮雪音对此突袭全没预料,哪里反应得过,当即红了脸,也便暂忘了离愁别绪。
“啧啧啧。”顾淳风阴谋得逞,大手一挥扬长而去,“我不会往外说的,放心放心啊!”
七月日光盛,将入申时仍不见柔和。
顾淳风插科打诨别了阮雪音,独自走在宫道上,终是没法继续轻快下去。
灵华殿里是找不来兵器了,只能去相府拿。但她依旧回去,梳洗一番,换了装束,从长信门出,告诫自己无论如何别管外间战事,避着人直接去找纪齐便是。
滔天的声浪在耳边远远近近地起伏。
她秉着心绪不去看,依着出宫前就盘算好的路线疾行,穿进距相府最近的那条窄巷时,天色依然很亮。
叩门还是翻墙,这是一个问题。
数日前也是在这个巷子口,她和纪齐目睹了淳月与纪平进府,两人考虑再三,最后翻墙而入。
已经用过一次的办法,当然最为稳妥。她依葫芦画瓢重来一遍,顺利跳进了花园。
相府的守备比之前松懈,该是囿于时局,总之那回合碰上的那名府卫,今日就没站在同样位置。
夏木葱茏,素来考究、极其工整的相府大花园竟显出几分粗犷的山野气来。
是少了主人张罗,有欠打理吧。满目高树繁花,却因过分安静,教淳风觉得凄凉。
她蹑手蹑脚,照上次路线先去了纪齐房间,没人。
思忖一刻决定往书房看看,刚绕过一段曲廊,被府中婢子发现。
“嘘。”淳风竖指唇边,“少爷呢?本殿要见他。”
亏得没去书房,亏得有人带路,因为纪齐窝在一片层叠假山的缝隙里、阴影中。
日色那样亮,天地那样光明,他却像被困在了地狱。
淳风让婢子退下,走近,尽力蹲得离他近。
“我都知道了。”
纪齐曲腿坐在狭小的阴影里,是军中人休整时常用姿势,视线锁在面前石缝间,没反应。
“纪齐。”她伸手碰他。
纪齐方一个激灵,讷然转头,看见她的脸,反应片刻。
“参见殿下。”开口更讷,声如钝刀,“微臣谢过殿下关怀。殿下,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