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羽流金鸟的速度快过这大陆上绝大多数信使。
快过最迅捷的信鸽,也快过几乎所有日行千里的良驹。
所以在蔚宫的祁人将消息递回霁都之前,在慕容峋的修书抵达顾星朗案上之前,最早出现在祁宫上空云层间、然后乘着夜色忽落折雪殿东窗边的,也是它。
却不是阮雪音的那只。
她根本没看它脚上缠丝,只是一眼,已经完全肯定。漫漫十几年光阴流转,她们早不再需要通过丝线颜色辨别谁是谁。竞庭歌是,阮雪音也是。
“怎么是你?”她走过去,抬手轻抚它脑袋脖颈,经年未见,那粉鸟伸长脖子猛蹭了几下她脸庞鬓间,柔滑羽毛参差摩擦挠得她咯咯直笑,“越发调皮了。”那大鸟磨蹭不停,她只得偏了脸躲,“好了!”
竞庭歌这只鸟闹腾,自己那只安静,老师常说,植物受谁栽培、动物得谁豢养,时间长了,便是谁的性子。此话不假。
阮雪音不喜与人打交道,却自幼与动植物投缘。这两只鸟当初都更喜欢她,都想跟着她,自然不行。竞庭歌为此很是恼了几年,与之相处仿如冤家,时间长了,感情越来越好,方才逐渐忘却旧怨。可哪怕如此,她仍是很少遣它给阮雪音递信,都是等着对方用她的鸟传信给自己——
就怕此鸟一见初心,冲动之下又要思迁。
那粉鸟被她推得无法,只得作罢,低低鸣了几声,开始诉说相思之苦。阮雪音且笑且无奈,柔声安慰了几句,终是奇怪自己那只都已经去了苍梧,竞庭歌为何还破天荒遣它过来,心下打鼓,感觉不好,赶紧起了话头问。
那鸟不理她忧心,自顾自将一腔念想抒发完了,方才正了神色,将晨间蔚宫含章殿上它理解并记下的部分详细讲一遍。
仍旧没能完整复述出那句“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但阮雪音也猜到了。
好在有惊无险。她暗忖。那丫头入苍梧五年,在蔚国的情形依然这般难过——
慕容峋堂堂国君,为何不能好好将她护住了?
自然是一时气话。他能顶住压力排除众议一直将她留在宫中,已是不易。
所以阮佋已经将联姻之意正式递过去了?
“它伤得重么?医治得如何?”人没事,满腔忧思自然去了鸟身上。
它不清楚。晨间闹剧方过,竞庭歌第一时间遣了它出发往霁都报信,这两个问题,它只答得了第一个。
阮雪音眉头深蹙,极罕见地忧色见诸脸庞。粉鸟了然,再次伸长脖子蹭过去,低低轻鸣,依依安慰,突然浑身一震,直起身子,凝神不过片刻——
它骤然展翅,以阮雪音都没看清之速度消失于苍茫夜色。
阮雪音不明所以,抬了右手至唇边指势已起,忽反应过来此一声只能唤动自己的鸟,它并不识得。
话至一半,自己要交代的还没说,它跑什么?
便在这时候听见寝殿门开,顾星朗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
“这么冷的天守在窗边发什么呆?窗户还开这么大。”
阮雪音了然。此鸟性灵,方才该是先于她听到了动静。
早不来晚不来,紧要关头,鸟都被你吓走了。
遂望一望漆黑夜空,星子倒比寻常冬夜多些,但全无翅影。话没说完,自然还会回来,却不知躲的地方是否安全。刚出了事,她心有余悸,又一时无法,只讪讪关窗转回身,忧色还蹙在眉间。
“怎么了?”顾星朗过去,抬手摁一摁她纠结眉心,“你何时也学会这般蹙眉了。”
她平常也蹙眉,但都是一瞬,且轻,从来不会如此紧凑而长久地定住。
“没什么。”她答,牵出半缕淡笑。
“我有没有说过,你这个人,很不会撒谎。”他凝神在她脸上,认真分辨,“是粉羽流金鸟?”
阮雪音蓦然抬眼看他。
这人究竟什么脑子?
看来是了。顾星朗挑眉,“它怎么了?”
粉羽流金鸟穿行云间,因为飞得太高,从来不会受人为伤害。他又想一瞬,“跟其他鸟打架了?”
这么大个子,谁打得过它?打不过不会跑么?这么快速度,谁又飞得过它?顾星朗暗忖,莫名其妙。
阮雪音扑哧笑出来,“它们温和得很,才不会跟人打架。”
“它们?”他加重了那个“们”字。
连顾星朗都认为粉羽流金鸟只有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