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宴滞在原地。
“还不走!”上官朔闭着眼沉声。
君心难测,点头时不走,下一刻便可能走不了了。
满场局中人,个个听出了此声焦灼。
上官宴极慢而生硬望向顾淳风手中匕首。
又去望大雪中闭着眼的上官朔。
雪片太密,铺天盖地,连面上沟壑都要看不清。十几年前他离家时,对方脸上没什么沟壑,也瘦,却挺拔,盛年风华。
他怨怪了许多年看似狂风暴雨打不倒的人,竟也是会老的。
竟老得这样快,弹指一挥间。
他想凑近再看清楚些,至少留个念想。
立时觉得可笑。
“走。”他道,越过老者侧脸向上官妧。
“父亲。”上官妧满脸是泪。
上官宴转身离开翻身上马。
上官朔猛抖胳膊甩开了上官妧的手。
她先前出列骑的那匹马还在飞雪中。
一步三回头,她亦翻身上马。
蹄声起,踏在已见厚实的积雪上发出并不真实的沙沙声。
上官妧一再回头。
顾淳风还没有动。
“老夫此来,必死之志。”蹄声渐远,上官朔睁眼复开口,“殿下若念及阿姌情分下不去手,老夫其实自备了法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细瓷瓶。
“不是什么金蝉脱壳之计,此毒服下,当场毙命。祁君陛下与淳风殿下若不放心,请珮夫人来一看便知。”
淳风有些茫然望阮雪音。
顾星朗也望过来,眼神示意。
阮雪音抬步至老者跟前,接过瓷瓶打开轻嗅,又倒出来一颗在掌心准备细察。
只有这颗,瓶子空了。
她也只看了一眼,蓦然抬头盯上官朔。
“老夫所言非虚吧。”老者平声。
“确实。”阮雪音展声答,叫所有人听见,“此刻服下,立时殒命。”
上官朔伸手。
阮雪音低声:“敢问相国,尊夫人现在何处。”
“她去锁宁城了。在等你们。祁君陛下方才留阿妧的命,是方便你找她吧。不必找,她已经在了。”
他说的你们。
阮雪音不确定竞庭歌有没有听到。
托着药丸的手还僵在半空,上官朔伸手自拿了,一口吞下。
顾淳风止不住上前再上前,到了阮雪音身边,看着老者吞药丸再次阖上眼。
“上官朔。”她声颤。
“灵山卫,灵山卫,几度梦里空相会。”老者喃喃,只如呓语,殷红的血自右侧唇角溢出,极缓,还没到下颌尽头便似凝了。
顾淳风眼里霎时涌出泪来。
灵山卫,灵山卫,几度梦里空相会。未曾忍心搁下笔,满纸都是血和泪。
灵山卫,灵山卫,一草一木皆憔悴。闻说灵山高千尺,难觅一朵红玫瑰。
灵山卫,灵山卫,多少情系天涯内?日日空见雁南飞,不见故人心已碎。
灵山卫,灵山卫,一年一度寒星坠。遥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谁?
灵山卫,灵山卫,灵山何处无血脉?且听夜半松涛声,诉说昨日功与罪。
歌谣是阿姌教的。每年照岁之夜她都要念一遍。
如今看来,是上官朔教的。
四岁出苍梧前教的么。
大雪如鹅毛,纷扬扬洒得天地空寂。
已近谷口的马蹄声骤停,两匹皆停,其中一匹忽高声嘶鸣引得山谷中回响震天。
终没回头,那嘶鸣的战马原地踢跶几声,似在打转,然后止了动静,与马上人一般背对深谷与飞雪共寂。
老者深绀色的斗篷开始倾斜,瘦癯身形便要向后倒去,被顾淳风和阮雪音同时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
“且听夜半松涛声,”顾淳风轻念,旋即默,仰望飞雪坠。
终于要见到父亲了,阿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