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正午了。
“主上说若有追兵,便会在正午至。”日头高起来,那祁将策马略近。
段惜润怔了怔,“哪路追兵?”
“您方才问过属下,女君已死四个字喊出来,两国联军如何还会拼力杀去韵水。当然会有人发现车中人并非女君,只需要时间,毕竟大多数人没见过您真容。”
少数见过她真容能确认车中死者身份的,只有御驾周围的祁国禁卫,而为了拖延时间,他们不会立时开口。段惜润既知所有环节顾星朗都推测交代过,也渐淡定:“他还说什么?”
“主上还说,相比死者是否女君,更快被发现的会是车中没有祁君。忠心不二者会即刻明白两位君上自有妙计,定周全,整顿兵马继续杀奔韵水;而有异心者,”
就会追杀,是为追兵。
段惜润恍然,“那他们发现得够慢的。距离破晓事发已快三个时辰了。”
“祁国禁卫们会拖延时间,此其一;追杀者须判断路线择机离队,此其二。他们毕竟是祁人,对白国地形不熟。”
段惜润挑了挑眉,“大人倒笃定想杀本君的只一拨人。”
那祁将也挑眉:“北境军中或有谋逆者?主上没提。”
为君者下指令不宜似是而非,所以他不提。而段惜润开始觉得,“或”是极可怕的一个字,“或”即可能,可能好也可能坏,好则生,坏则死,相去甚远的结果其实分明近到被涵盖在一个字里。
逃奔不停,日色愈高,一应对白都被风声裹挟又碾碎。
他们看到拦路兵马时画面是静谧的。
静且宁谧,蒙面者观之十几人,未着铠甲连戎衣都换了。
“主上还说,未免被识破身份他们会换装扮,”只能勒马急停,祁将定望几里外阵势,“为确保刺杀得成他们还会抄南侧官道至此道尽头,”就是这个三岔路口,“截杀。”
都需要时间,所以是正午。段惜润不因拦路着慌,反先在心里结论。“所以对策是?”她亦定望几里外阵势。
“狭路相逢勇者胜。”
段惜润以为他会说此处还有伏兵相助。
旋即失笑,自知妄想,待要言“论人数其实咱们更占优势不妨冲杀”,对方已然冲杀过来。
拼杀无声,许多年后段惜润想起这幕都是默戏。
双方都有短兵有弓弩,加起来不到三十人,远时互射近身短兵搏,一切发生得极快。
她总怀疑是自己当时太紧张而至失聪,才会无论怎么回忆都觉没有声音。
十月中刀后更是天地皆默。
她才晓得哪怕都为高手,也不一定人多就会胜。哪怕所有人将她得以脱险归结为“胜”,她失去了十月,不觉得胜。
她一开始不知道。战况惨烈,只那祁将负伤继续护她往韵水。还有两名带伤的禁卫没走,后来她才知他们是要一一核验那些蒙面者的脸,带回祁国交给顾星朗。
太多事她当时不知道,十月整个人耷拉在她肩头之瞬她才晓得他受伤了。巨大的刀口展在后背,鲜血早浸透了他衣摆顺马儿皮毛沥沥淌。
她坐在前面是真的一无所知。
这么个咋呼少年竟没在中刀时哪怕哼一声。
“我知道君上为何赐十月二字。”
她清楚记得他耷拉在她肩头说,气息极弱,却似带笑。
段惜润不接,只问他伤势。
“君上每每忘情,会唤一个名字。不是十月。”他也不接,自顾自说。而这话不仅僭越也颇粗鄙,不该拿到台面上说。
段惜润心上万斤早已不在意。
她继续问他伤势。
“君上知道十月的名字么?”
她反应了好半刻方懂。“你说。”
“苏澈。我叫苏澈。”
她的眼和脸皆被吹得干涩,冷泪不断涌出又不断被劲风挡回。“我知道了。我会记得。”
“君上。”
“嗯。”
“你笑起来有梨涡,好看,以后要多笑,不然浪费了。”
“好。”
那日午后极长,骄阳像是永不会坠落要将万物晒得枯萎。
“君上。”
“嗯。”
“那海人鱼真像你。真的。”
海人鱼描述引自《太平广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