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兄往前一步,或此时让身后众将士挽弓,我保证这支箭,会发在所有人前头。距离是近的,视野亦佳,穿心不难。”
慕容峋止势。
竞庭歌停步。“祁君陛下这是要我也尝尝,后背受敌、遭人胁迫的滋味。陛下忘了,在封亭关,在锁宁,我先后被本国肃王与灭国的崟君阮仲挟持过。”她轻摇头似在笑,“竞庭歌不怕死。”
“胡说!”
“先生看见了,你不怕,慕容兄怕。”
“三城七郡都可归还!”慕容峋振声,“此番交兵实乃误会,方才已同顾兄说明,所致损伤,”他顿了顿,“蔚国愿赔。”
他竟许得如此容易轻易仿佛这场速战得以成,本身是容易的。“君上置国家利益于不顾更陷庭歌于不义,可是糊涂了?!”
“你闭嘴!”
顾星朗维持着身势静听。“归还我大祁的城郡不叫赔。”
“那顾兄以为,怎样算赔。”
竞庭歌已然明白,远望慕容峋摇头。
“白国此役,蔚国本在局外。我这个人,最厌横插一脚。”
慕容峋盯着绷紧的弦上待发的镞。“好。”
“君上!”
“慕容兄何意,我没听懂。”
“白国女君许诺南部四城及其所辖郡县,蔚国,愿转赠祁国。”
“臣的命不值祁北三城七郡和白国四城诸郡!”竞庭歌急声,“祁君陛下以仁义端方立青川,此刻挟我之命行勒索之事,又是哪门子的仁义端方!协定既履,白国南北各归蔚祁,祁君陛下将蔚国的也要了去,不就是想独吞?”她冷笑,
“无怪女君一再疑,当初受邀往霁都贺珮夫人生辰便是局,此后韵水内乱重兵相助实为暗攻,段家王朝走到今日地步,分明便是顾祁阴谋!”她回转身遥看顾星朗,
“陛下怎么不明白呢,蔚国拿四城,大祁才清白,陛下以仁义招揽天下臣的贤名,才保得住。”她微压声量,确保顾星朗能听见而不被多数人闻,
“辛苦保名声于始终,此刻丢掉,多可惜。”
顾星朗举得乏了,微动下颌示意,近处两名兵士即快步至竞庭歌身前,依旧挽弓瞄准。他自己那把银弓扔了给上官宴拿着,甩几下胳膊方道:
“无论何时,竞先生歪理都具说服力。”
“因是实情。”
顾星朗点头,“但朕不能放先生毫发无伤回去,没法对朕的臣工交待。”
竞庭歌看了他一会儿,笑意渐浮,“陛下是要砍了我一只脚,还是要缝上我的嘴?”
顾星朗亦笑,“祸患便起于这两处,先生很有自知之明。”
上官宴已被事态发展扰得错乱,握着那把弓无声退直退到阮雪音车前,“还不出来?你师妹要成残废了。”
“不会。”
“他连你都舍得。他下得去手。”
“他不是要这个。”
上官宴一怔,余光见纪桓父子就在不远。
两厢颔首,然后纪桓挪步。
“老臣教女无方,恳请君上重责。”他至奔宵前躬身长拜。
“与相国何干。”
“竞庭歌效蔚之志不改,多番筹谋不利我大祁,老臣难辞其咎。然臣有愧于她母亲,且经年未履父亲之责,不愿以家国之义灭亲,身为相国,实乃大过。”他掀袍跪,
“臣请致仕,带小女归隐山野,但求君上,免其罪责!”
“父亲!”纪平亦快步至,并跪下。
两军规矩皆严,此言出,仍引得近处低语哗然。竞庭歌甚觉荒谬,呆了半晌冷声:
“竞庭歌姓竞,素来离经叛道,霁都归家百余日也不过权宜计,何须纪相此刻以仕途保全?”她看了片刻血渍地上跪伏的人,转开去,“相国要辞官要归隐都自便,竞庭歌不奉陪。”
顾星朗也看着地上跪伏的影,忽翻身下马,蹲近了在纪桓跟前,“老师宁肯离开,带竞庭歌出局,也不愿告知实情。”
竞庭歌距这头不远,顾星朗一句话,虽不分明,到底听见了。
她转视线回来。
“老师不愿告诉我,那么告诉她吧。她们两个都是药园后人,虽是另一局棋,诚如文姨留话,与你与上官朔,殊途同归。”
纪桓缓直身,舟车劳顿不甚利索,顾星朗动手扶。“这些事止于臣,纪平并不知情,如今亦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他就着顾星朗的手起,“平儿你退下。”
纪平依言,顾星朗遂唤竞庭歌来,自己重上马朝慕容峋去,两厢对视低声再语。
“那夜粉鸟传信,第二日慕容兄果答应接受女君馈赠,拿城池、不举战,这回合是怎么了。”
“白国境内交战,我军后继乏力,真要争输赢毫无胜算。突袭祁北却是——”
天时地利人和。顾星朗轻嗤。人不和,他没死。
“其实我搞不懂你。”慕容峋继续道,“渡海而来的兵马能有多少战力?我若是你,便调兵入白强攻,力狙我的人。我还能渡海再运不成?”
“调兵入白强攻就为打你这支偷渡军,却令霁都空虚、君位被窃,以及此刻祁北失陷——我不是你,干不出这种瞻前不顾后的事。”
慕容峋挑了挑眉,“以为你真仁义,又多情,爱惜名声还舍不得女君,原来不过是权衡利弊。”
本就离得近,顾星朗倾身少许更近,“白国境内至此时仍有祁军八万,你仍无胜算,要不要试试?”
慕容峋眸中精光闪,“你在这里最多不过五万吧。我身后还有十万。你要不要试?”
顾星朗退回去微笑,“以为那夜通气之后,你我已成默契。”
慕容峋蹙眉许久,“说实话,我不大信。”
顾星朗回身望远处地上那对父女。纪桓跪着,竞庭歌为与之相谈只能也跪,乍一眼过去,颇有舐犊情深意味。“等她听完家训,你就信了。”
弦月在天,星河散漫,严冬里被成千上万兵甲包围着席地谈话,是竞庭歌私心里喜欢的场面。
以至于纪桓眉目也变得顺眼起来,她仔细看了会儿。
比出门前老了至少三岁,这把年纪就是不经折腾。
“父亲瞒着顾星朗也去白国,被抓住现行,故有此时?”
在霁都家中后期她便唤父亲,一来二去真顺了口;而有关纪桓去向,她与阮雪音在祁宫内分析过,关联今日局面,算是中了。
许因都跪着又在星河下山野间,纪桓也头回仔细看竞庭歌,渐生笑意,“你与你母亲像,多看一会儿,与为父也像。”
竞庭歌只看过阮佋所绘颜衣画像,后被阮雪音以粉鸟千里稍给了纪桓。“那小像,画得像么?”
纪桓伸手入前襟,须臾拿出张折叠极规整的纸,展开,“我画这幅比较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