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朗吃喝不言。
“君上真同意这丫头去?!”
“九哥去岁就同意了,在秋水长天当着一堆人,长姐你也在场嘛。”淳风笑嘻嘻。
当时酒酣人尽兴,本就没作真,且祁蔚之间尚未发生去冬战事,局面又与今时不同。
纪齐要去北境是定了的。原本淳风有他照应为最妥,但北境显非平宁之地,淳月左思右想,终开始同顾星朗絮叨。
淳风才不管,兀自吃喝,偶与纪齐论“香椿芽我从前也不喜,也是受嫂嫂影响方觉好吃”。纪齐原听得好好的,一转头见青红的香椿碎正缀她嘴角,鬼使神差便探手拈下来。
淳风怔了怔,一咳低声:“哪来的毛病动手动脚?”便四下看确定没人注意,“你不怕挨骂我还怕呢!”
竟然是怕挨骂而丝毫不觉其他。纪齐颇无奈,破罐子破摔,“从前也动手动脚,”搭肩拽胳膊共乘一骑什么的,还看过,肚兜掩玉雕,当然不能提,“不见你在意。”
淳风早忘了肚兜掩玉雕,只反应搭肩拽胳膊,严正道:“那是在宫外,私下里,且你从前还是小屁孩儿!”
此一句救纪齐于水火。“现在不是小屁孩儿了?”
淳风嗟叹摇头:“兄弟你今年二十一了吧?都要去戍边建功勋保家卫国了,还是小屁孩儿?”
好多年前就同她说要去建功立业,彼时还为娶竞庭歌,终到这一日,是真要去了。而小屁孩已长成男儿郎,不再想娶竞庭歌,忽然醍醐灌顶确认了心上人。
确认了么?他清楚又不清楚,更觉与她分明近却远,隔着沈疾和家门。
但能自解心意不至于稀里糊涂分别或放弃,总算幸事吧。时间是个好东西。纪齐兀自笑起来。
晚霞烧尽,月光落湖面,水波被映照摇荡在宇榭梁间。逗孩子的逗孩子,议家事的议家事,纪晚苓独自斟饮,薄醉,眼望满室静好唯自己局外,轻嗤,就着蘅儿扶起身出水榭。
阮雪音刚喂完朝朝,从湖畔临时拉起的帐幔内出来,恰遇纪晚苓,主动同行。
“饮得有些过,走一走吹风醒酒,珮夫人不必相陪。”
“我吃太撑了,回去也坐不下,无若一起吹吹风。”
两人沿湖慢行,沐三月夜风,当真馥郁,花草木叶香混在一处。
“我如今仿佛倒刺一棵,杵在这宫里人人介怀却又无人敢拔,到头来还是你,迎难而上。”
“关心则乱,近乡情怯。无论他还是长姐,有些话,说不得,不忍说。”
“所以要你来说?”纪晚苓是注意到顾淳月对阮雪音日渐亲和的,尤其携手镇霁都之后。共历事同患难确为铸造情分的不二法门。
“我也不合适。”阮雪音摇头,“你该最不愿听我说。”
“我没把今日局面归咎于你。”半晌纪晚苓道,“尽管你难逃干系。但当初请入宫的是我自己,坚持长留的也是我自己。”
“现在呢?”还想留否?阮雪音确定她听得懂。
纪晚苓自嘲一笑,“真可怜啊,后庭女子想易命途,只能改嫁。”她停步看阮雪音,
“可有前例,还是又一革新?”
“没有前例。不过当年兆怀宗后宫鼎盛,又值兆国灾害连年,曾有朝臣谏释放部分嫔御许其自由婚配,能为宫室节省支出,又能赢得百姓赞誉。”
“赞誉?而不是规矩与皇室颜面?”
“事分两面,解读因人而异。”
民众未必不乐见君王一双人,挽澜和折雪两殿的宫人们就很受用。嘲弄哀凉浮在纪晚苓分明端美的笑靥里。“我一旦点头,他便下旨赐婚么?”
光这般说出来已觉荒唐。
阮雪音摇头:“他该没想好。但总要先知你心意。”
“我也没想好。”
“瑜夫人。”
此一声与任一回合都不同。纪晚苓看着她。
“无论我如何建议,在你看来都是坏心,都是为让你出宫的手段。但我还是想说,其实不止这一条路。去岁女课开时我就说过,可以有另一条路。你现下没想好,也许最后并不选宁王,但走出去,远好过深宫围困。走出去,有你自己投身的一番事业,兴许走着走着你就想好了,宁王又或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