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敏一日不死,秦氏即便嫁给了万云浩她也不会安心,肯定会担心有朝一日谭敏后悔了,会爆出和万云浩的私情。
即便杀不了谭敏,那只能毁了她,让谭敏即使说出私情来,也没有人会相信,而要毁掉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太容易不过了。
秦氏身为秦家嫡出的小姐,又备受长辈的喜爱,手中权力不小。到时候随便找个地痞无赖,或者寻个采花贼,甚至在谭敏外出时制造一个捉奸在床的意外,不管是谭敏,还是赵教谕,他们对上秦氏只有被算计到底的份。
“我明白。”赵教谕认同的点点头,秦氏不单单心狠手辣,她同样精明狡猾,算准了赵教谕的心思。
万云浩和秦氏传出要定亲的消息后,谭敏身体越来越差,负责诊治的陶大夫私下里和赵教谕说过,只怕就几个月的时间,甚至都撑不到过年。
果真,一个多月后,第一场冬雪落下,谭敏病逝,赵教谕这个外公悲恸万分。
丧事之后,赵教谕把谭敏和万云浩之间所有来往的信笺,包括万云浩这些年送个谭敏的小玩意,足足装了一箱子,最后付诸一炬。
秦氏得到消息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即便以后赵教谕不顾外孙女的清誉提起此事,可谭敏已死,那些东西也都被烧成灰烬了,秦氏根本不需要再担心什么。
说到底还是秦氏算准了赵教谕的性格,读书人有些清高,但为人正直,甚至不想万云浩这样的人玷污了外孙女的名节,所以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两人口头的婚约,之后甚至离开了南宣府这个伤心地回到上泗县。
……
棺木是上好的檀香木,即便深埋地下十年的时间却依旧完好,只是颜色有些败落。
除了费捕头和赵捕快之外,重光也在一旁帮忙,三人都是练家子,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把棺材给抬了出来。
“小孩子别看!”重光一把捂住了湛非鱼的眼睛,然后一个巧劲把人转了个圈,背对着身后的棺木。
湛非鱼点点头,背后有棺木被撬开的嘎吱声。
季朝策把草席铺在地上,又在上面铺了一层白布,这才让重光他们把谭敏的尸骨放了上去。
谭敏之死若是类似冯二这般,时隔多年再查验尸骨是查不出什么的,可如果是中毒而死,肉身腐烂了,可尸骨中却会留下蛛丝马迹。
一个时辰之后,棺木被重新放回了墓穴中。
湛非鱼将装水的竹筒递给了赵教谕,“教谕,逝者已逝,生者节哀,你还要给谭姑娘报仇雪恨呢。”
“我知道,我知道。”赵教谕哽咽的直点头,可心中的悲恸却是外人无法理解的。
谭敏是被毒死的,若是让她慢慢病死,秦氏担心夜长梦多,所以选择下毒,尽快完结此事,至少不耽搁自己的婚事。
“我之前看了几张药方,谭姑娘的药物里有补气血的人参……”季朝策虽然无法查验出谭敏是中了何种毒,却可以根据陶大夫口述的药方进行推断。
人参大补气血,可谭敏体弱多病,若是直接服用参片会导致虚不受补,所以陶大夫的药方大多数固本培元之用。
而人参则是和三十多味药材揉制成人参荣养丸,这药丸的并不是出自陶大夫之手,是南宣府传承百年最擅长制药的黄家药铺做制。
药铺制药有十八反和十九畏之说,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及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这其中黎芦反人参,在药丸里加入了藜芦,不但会破坏人参的大补元气的药性,若是用药制药的高手,甚至可能产生毒性,最后致人死亡。
“草石相反,使人迷乱,力甚刀剑。谭姑娘病逝前失眠多梦,偶有胸闷绞痛,最后咳血而亡,看似是因为病症,实则乃是下毒所致。”季朝策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身为医者他见过太多的死亡。
黄家又是杏林世家,在药丸上动了手脚,别说赵教谕,就连陶大夫都无法察觉。
谭敏死前的种种症状和她的病症完全吻合,就好似冯二死于心疾一般,在常人看来并没有任何异常,谁能想到是药物所致。
陈县令看着眼眶发红的赵教谕,两人认识多年,此时也心有悲戚。
“教谕,你且看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谭姑娘尸骨上留有证据,日后秦氏必定要为此偿命!”湛非鱼低声安抚着,这也是因为秦氏想要在最快的时间里毒杀谭敏,所以才留下了铁证。
半个时辰后,回到县学的住所,赵教谕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而昏睡了。
“这是药方。”季朝策把刚写的药方递给了湛非鱼,见她眉头紧锁不由道:“赵教谕身体无碍,不过是一时悲恸所致。”
“我明白。”湛非鱼点点头,吹干了墨迹后交待门外的小厮去药铺买药,“三碗水煎成一碗,等教谕醒后,先服药,两刻钟之后再把青菜粥送来。”
“是,小的都记下了。”小厮点点头,把药方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又接过湛非鱼给的银子,动作麻利的离开去买药了。
院子里,重光估计湛非鱼要等赵教谕苏醒后再离开,见她关上门走过来了,压低声音道:“当年服侍谭敏的两个丫鬟都已经查到行踪了,黄家二房的夫人是秦家女,算起来是秦氏的姑姑。”
重光查的细致,确定了谭敏的死因之后,即便时隔十年,但有些人有些事却慢慢串联的浮出水面了。
“以秦氏的谨慎小心,她不会直接让她的姑姑帮忙。”湛非鱼不认为黄二夫人知晓此事,但这药丸必定是黄家人动的手脚。
在庭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湛非鱼思虑一番后开口道:“谭敏之死可能万云浩都不知晓,那么唯一知道的只有当年制药的大夫,大夫或许也不知道要害的人是谁,可能是被重金收买,也可能是秦氏知道了他的把柄。”
“我亲自去南宣府走一趟。”重光之前只查了秦氏,这个制药的大夫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可想到郝嬷嬷对秦氏的维护,重光看着绷着脸的湛非鱼道:“即使查出来了,郝嬷嬷可能一人抗下所有的罪名,不会牵连到秦氏。”
阳光斜斜的洒落到亭子里,湛非鱼沐浴在阳光之下,可周身的气息却显得如此冰冷而无情,“砍头不过碗口大的一个疤,我们不需要秦氏shā • rén偿命,只需要让她一无所有就可以了,活着有时候比死更痛苦。”
真的要shā • rén偿命的话,湛非鱼都不需要拜托重光动手,她自己就可以杀了秦氏,可一刀解决了秦氏太便宜她了,所以湛非鱼不在乎什么证据,她只需要最终的结果。
胖丫头这声音让人直发毛啊!七爷还担心有人欺负她,重光瞄了一眼眼神冷的刺骨的湛非鱼,她不去欺负人就不错了。
湛非鱼等了两日,确定赵教谕只是有些精神恹恹的,但身体没什么问题后,这才向赵教谕请假。
刚放下药碗的赵教谕想都没想的就拒绝了,“你去南宣府?不行!府试在即,切不可分心!”
“教谕我保证即便外出也带着书,不会耽搁功课的。”湛非鱼连忙开口保证。
看着不为所动的赵教谕,湛非鱼不得不再次哀求,“要不教谕你给我布置功课,我一回来就交给你批改,短则五日,多则十日我一定会回来。”
“不行!”赵教谕不用想也知道湛非鱼去南宣府是为了什么,压下心底的动容,声音严厉道:“敏敏的事你不用内疚,即便是你因为秦氏,却也是为了为了我,你当老夫如此是非不分吗?”
湛非鱼提议开棺验尸,有一半原因是为了对付秦氏,余下一半则是不想谭敏死不瞑目。
“君子循理,故常舒泰;小人役于物,故多忧戚。小鱼,你非小人,又何必拘泥于此?”赵教谕是半点没有责怪湛非鱼,看着她态度坚定的要去南宣府,不由叹息一声。
“老夫一生坦荡,即便万云浩背叛,即便敏敏被毒害,可老夫却无愧于天地。小鱼,你的路还长,你此举并无任何不妥,不必放在心上。”赵教谕摸了摸湛非鱼的头,小姑娘这两日眉头都是皱的,看向自己时眼里都是自责和内疚,真是个心善的傻孩子。
赵教谕突然问道:“横渠四句可记得?”
湛非鱼面容肃然的回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小鱼,你且记得此言,日后行事以此为准则便可。”赵教谕神色舒缓了几分,只要小姑娘不是作奸犯科,自私一点,狠毒一点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
赵教谕终究拗不过湛非鱼,最终答应她去南宣府。
东湖客栈是南宣府最大的客栈,而客栈的临湖小轩更是雅致,院子并不大,正房五间,还有两间偏房,但因为临湖修建的,风景极好,但凡不差钱的客人都会选择临湖小轩来住。
“小姐这边请。”客栈掌柜的殷切的招呼着湛非鱼三人。
别看穿的并不华丽,甚至都没佩戴首饰,可舍得一天五两银子的房钱,而且一下子就包了十日,这小姑娘身份绝对非同一般。
“劳烦掌柜的。”何暖接了一句,不但她和何生都过来了,重光也来了,只不过进了城门之后先行离开了。
掌柜的热情的把三人带去了后院的临湖小轩,“院子里有厨房,若是需要什么可以吩咐一声,也可以点菜让我们送过来。”
何暖身为贴身丫头,差不多是十八般武艺都会,厨艺也不差,再者要住十来天,何暖更愿意亲自下厨,“一会我写了菜单子,掌柜的让人把蔬菜瓜果送来即可,我们自己开火。”
这丫鬟竟然识字?掌柜的对湛非鱼三人的态度更为恭敬了几分,这年头也就大户人家的丫鬟才识字,有些小户人家连娇养的女儿都不认识几个字。
一路车马劳顿,湛非鱼这会已经有些累。
不过湖边空气清新,院子里不知种了什么花,淡淡的花香味顺着清风吹了过来,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送些热水过来。”湛非鱼打算洗个澡再睡一下,至于秦氏的事,等休息好了再做打算。
掌柜的刚要开口,却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却是客栈的伙计,这急匆匆的模样好似背后有小鬼在追一般。
“胡三,你瞎跑什么,担心惊扰了贵客!”掌柜沉着脸斥了几句,随后又向湛非鱼道歉,“这小子不经事,打扰贵客了。”
“掌柜的,不是我要跑,实在是……”胡三这话还没说完,他身后却有三人跟了过来。
人走的近了,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脂粉味太重,随风吹了过来,鼻头痒痒,湛非鱼没忍住打了两个喷嚏。
“哪里的臭丫头,口水都喷到我家小姐身上了,还不快滚开!”身着绿色襦裙的丫鬟厉声骂了起来,嫌恶的瞪着湛非鱼,若不是看一旁站着的何生和何暖,估计都要动手了。
何暖脸一沉,湛非鱼却阻止了,“阿暖,我们进去吧。”
“是,小姐。”何暖刚要从掌柜的手里接过院子的钥匙,却见这丫鬟却一下子冲过来,明显是要抢钥匙。
何暖的身手是比不上何生,可对付一个泼辣的丫鬟却是绰绰有余,众人只见何暖手一动,钥匙已经被她抓在手中了。
“啊!”冲的太猛,却没抢到钥匙,丫鬟控制不住的往前栽了过去,发出尖利的喊叫声。
唯恐自己摔倒地上,让原本就不漂亮的脸受伤了,丫鬟愣是扭了一下腰,身体往右侧倒了去,双手往前一扑,这样即便摔倒了,也有湛非鱼这个肉垫子。
俏生生的站在原地,湛非鱼动都没动一下,好似被吓到了。
可何暖却毫不客气的一脚踹了过来,丫鬟刚庆幸自己抓了这胖姑娘当肉垫,可屁股突然一痛,巨大的力度直接把她踢飞了出去。
砰一声!小丫鬟一头栽进了旁边的花丛里。
呃……湛非鱼乌黑的双眼倏地瞪圆了,一脸同情的看着花丛里的绿裙丫鬟,清脆的小嗓音慢悠悠的响起,“回廊四合掩寂寞,碧丫鬟对红蔷薇。”
“还有这诗?”总是温和沉稳的何暖难得露出惊诧的表情,她虽然也识文断字,可诗词歌赋却是不精通。
看着屁股朝上倒在蔷薇丛里的丫鬟,何暖怀疑的看了一眼湛非鱼,小姐该不会是胡诌的吧?毕竟不久前小姐才写了一首打油诗,顾大人的回信足足有三页纸,简直把小姐骂的狗血喷头。
“原句是碧鹦鹉对红蔷薇,这不是为了应景改了一下。”湛非鱼笑着解释,看了一眼鲜花盛开的庭院,“阿暖,作诗需要有感而发,这几日我一定要多写几首让老师刮目相看。”
何暖和何生同时沉默着,吟诗作对什么的,小姐高兴就好,左右他们兄妹也听不懂,也不会像顾大人那般被气到。
“我的脸!”摔懵的丫鬟终于从蔷薇丛里钻了出来,一抬头,着实把人给吓到了。
原本这丫鬟长相就显得刻薄,瘦长的脸上没几两肉,三角眼略微下垂,塌鼻子不说,鼻孔还大,偏偏喜欢高昂着下巴看人,露出两个黑洞洞的鼻孔。
可之前丑归丑,至少不吓人,但此刻,她一张脸被蔷薇刺给划破了,七八道血痕交错在脸颊上,破了皮不说,还渗着血珠子,这幸好是在下午,这要是大晚上的绝对能把人吓死。
湛非鱼蹭一下躲到了何暖身后,探出头来,笑意嫣然的道:“阿暖,我又想吟诗了,《三月东湖遇鬼》人丑似恶鬼,抬头惊四邻。辣手摧蔷薇,血口吞万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