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广德安步当车,单手插在裤兜内,缓缓顺着老式楼梯爬上三楼。不出所料地,面前依然是记忆中早已被尘沙湮灭的旧时景象。
1999年,冀北城老市中心,天光刚亮时,夜色尚未完全谢幕,天地间仿佛所有的光线都熄灭了。楼道里很模糊,看不清楚杂物。只隐约听见外面街道上的车流声。
没有人经过。
过道内昏暗的一盏灯光不时闪烁一下。颜广德停下脚步,借助这微弱的灯光仔细看去,楼道内有隔壁邻居堆放的煤球渣滓,猫狗粪便胡乱盛放在薄铁皮簸箕内,还有大摞的报纸挂在门帘子下的报架上,随便谁都可以顺手牵羊。
总而言之,这座小楼内,犄角旮旯里全是上个世纪才能见到的零碎。侧面墙壁上还挂着大幅鹰乐队的海报,海报下方,生了锈的长钉子勾着一个摇摇欲坠的木箱子,贴着“明光牛奶订阅”的红色字样。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从裤兜内摸索出一串钥匙,叮铃哐啷地挂在指尖,旋了个圈儿。良久,笑了一声。
十里秦淮路,久违了五十一年的旧时冀北城。鲜活的仍在各个酒吧内流窜的靳言。他颜广德还是个来自无名大学的三年级学生。——这一切来的猝不及防,简直玄之又玄,绝妙到不可思议!
颜广德开门进去,打开灯,透过隔了五十一年的“老年人”审视目光,幽深地打量,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地方,果然便如同记忆中那个华国第一贵公子骂过的,就是个狗窝!沙发上零散堆着衣服报刊,一条牛仔裤横跨沙发与椅子之间,椅子上方是一个单人电脑桌,硕大无朋的电脑显示器占据了他的视线。
颜广德如同一个跨过了沙漠与海洋的勇士,一路披荆斩棘,好不容易从各色垃圾中翻找出当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身份证明文件。1999年的冀北城,尚未完全普及户口审查制度,他当初只是个在校学生,因为与学长老江合伙搞了个小科创公司,后来便再没去弄过华国公民证。
华国公民证明,理论上只是一张薄薄的卡片,在1999年甚至还没有电子芯片化。但是并不是每个出生在华国的人都可以申请。出生于华国,只能够拥有一本户籍证明书,却不能被计入华国顶尖人才储备库,也不能拥有后来那些常人无法想象的特权。
2001年靳言与他闹翻,随后却又在一次实验室爆炸事故后,突兀地出现在事故现场,并且不顾一切将颜广德抱出来,硬是抢下了他颜广德的一条命。但靳言从此却失去了一向引以为傲的容貌,以及一只眼珠,内脏大幅度遭受辐射,需要离开华国去治疗。
当日里,靳家人多次与他争抢伤重垂危的靳言。最终颜广德败在一纸公民证。没有公民证,他便不能够去当时地球上顶尖的核辐射实验室,也不能够带领“家属”前去咨询某秘密基地的专门研究核辐射治愈的S战队。
所以,最后颜广德失去了一切。他眼睁睁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靳言无声无息地用仅存的一只眼珠凝视他,那眼底的悲哀与无奈,困扰了他近五十年。从没有片刻或忘。
如今既然他成功回到了上个世纪末,那么在一切错误开始前就将其扼杀,更符合后来的地球币收入排名第三的颜博士处事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