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前世相比,如今靳宁海的轨迹变化极大。前世靳宁海从未向科研领域伸过手,但是这一次,他像是卯足了劲儿似的,一门心思辞职钻研基因研究。就连靳家惯例看的最重的仕途,靳宁海也兴致缺缺。
至今十二年过去了,靳宁海依然屁股捂在冀北城不挪窝。这个地位与提升速度,在仕途早就是块不上不下的鸡肋。聊胜于无罢了!
“其实我不是很懂,”□□又啜了一大口咖啡,然后一屁股坐在旋转椅上转圈圈,在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他恰好面朝着颜广德,脸上写满真实的困惑。“咱们蝌蚪旗下现在的技术已经这么高级了,直接造个基因人不就完了?靳家一直这么倒腾的!他们造出来的机器人基因人都已经在全球遥遥领先了!咱们为啥还在倒腾当年那个……”
□□犹豫了片刻,恰好此时椅子转过去,背对着颜广德。不用面对那双冰冷的不似人类的眼睛,□□似乎放松了些,一口气将憋在心里十二年的话都说了个够。“咱为啥非得复活当年那个靳公子?他有什么好?当年也不过是个人造人!”
颜广德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就连“人造人”这个词语听到了,都令他不能呼吸。
□□的椅子又转了三圈,一直没听见颜广德搭话,忍不住抬起头偷眼觑过去,就见颜广德全身剧烈颤抖,银雪一样的白发叫冷汗打湿了。嗯,整个人像是一块正在融化的寒冰,煞白煞白的,呲呲地往外冒着寒气。
□□不由哆嗦了一下,险些将杯子掉落在地。“得,算我嘴贱!咱就这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哈!”
□□自言自语半晌,颜广德始终不答话。白色营养舱的光晕从华彩大盛渐渐转为温和,最后一刻终于要来了!
这种窒息感,似乎也从颜广德身上传染至□□。□□逃也似地放下杯子,掉头就往里间跑。“我去上个厕所!”
万一这次又失败了!他待会儿还得留点精神,和以前二十次一样,扛着颜广德上救护车!
颜广德没有回答,仍低着头,直到□□的脚步声也消失后,整个实验室内静的连空气浮动的声音都回荡在耳蜗内。一颗颗一粒粒,每个原子分子爆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颜广德这才抬起头,看向那个装了靳言残骸的营养舱,捏紧拳头,话语声极轻。
“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宝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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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能体唤醒进程终于完全停止的时候,颜广德目不转睛地盯着实验舱的门,睫毛都不敢抖动一下,随后耳畔传来宿命般的“叮”一声。他终于忍不住全身剧烈颤抖,紧紧闭了闭眼,然后大力睁开。
过往十二年里,这个机器的声音他已经听了20次,这是第21次。
从前每次复生醒来的“靳言”总是差那么一点,或者脑袋不太灵光,或者手脚笨拙。有一次刚走出试验舱,便同手同脚吧唧摔了一跤,然后无论他怎么调试,那次“靳言”始终不能够动作协调。他一次次改进,一次次迫使当年捡到的那具尸体重生。但是就连他也知道,这是逆天而行,人类的伦理道德不允许他替一个死掉的破烂玩偶般的尸体重新复刻生命,科学技术也不允许完全无差别的复制一个曾经存在过的生命,然而他还是这样执着地做了。
在这条黑暗的路上,他已经不能回头。
一回头,筚路蓝缕,皆是他的罪。
这十二年的重复试验,当年的一夜白发,都是对他所犯下罪孽的惩罚。
“宝贝儿,求你醒来吧!”
颜广德狂热地亲吻实验舱的门,然后就在他连续不断的热吻中,试验舱淡白圆壳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再次露出靳言那张完美如同大理石雕塑的脸。肌肤雪白,一头金色长发,微微闭着眼睛。
颜广德小心翼翼地凑近,用鼻尖蹭了蹭,以自然界动物最原始的方式去感受“靳言”的呼吸。直到感觉对方呼吸稳定体温正常,热吻便不停地落在少年的五官发丝。
他刻意一次次擦过少年嘴角,最后在那双蓝色眼睛好奇的注视下,猛然改为法式长吻。
“唔……”
颜广德在听到少年这一声喟叹时,便已彻底陷入癫狂。恨不能将这人融入血肉骨骼内,将他化作自己的一部分,彼此纠缠,直至死亡都不再分开!
“你是谁?”
少年拼命推开他,声音充满了困惑。
颜广德重新将人抱紧,不断亲吻他的耳垂,大口喘着气,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入他的耳蜗内。
“你叫靳言。”颜广德在呼哧中告诉他失而复得的少年。“有时候,我也会喊你J。”
□□回来的时候,目瞪口呆地看着颜广德压着人上演不可描述。刚复生的少年没有衣服可蔽体,地上扔着颜广德那一身雪白的大褂、青灰色西装、白衬衫,再往前看……哎哟喂!
□□赶紧捂住眼睛,悄咪咪地从指缝间往外瞧,一边怪声叫道,“老颜你克制点!这是咱实验室,要做回家做去!”
纠缠不休的两人稍微停了一瞬,随后颜广德沙哑到不成话的声音响起。“……知道了。”
“哎哟,这可真是!”
□□继续夸张地怪叫。“我这是该恭喜你呢,还是该回避回避?”
“都可以!”
颜广德抬起头。汗水打湿了头发,肌肉精壮,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般油光水滑,然而他却笑得格外愉快。“这次成功了!□□,咱们成功了!”
“哦——!”□□笑的脸颊两侧肥肉抖个不停。“那可真是件天大的好事!恭喜你啊老颜!”
□□为了避讳,恭贺完了就摇头晃脑地往门外走去。他的手已经摸到了门边,不知为什么,后头那句原本想嘲笑颜广德的话突然间胎死腹中,就连卡在喉咙间未尽的笑声也突然间苦涩。
“也不枉老颜你这十二年呕心沥血……再说下去,他妈连老子都要感动的哭了!”
这次颜广德没有吱声。他正弯腰从地上捡起白大褂,潦草地替靳言披上,然后紧紧搂着人。这时的颜广德眼睛里只有靳言这个人,耳朵内也只有这个人微微的喘.息声。
在这颗星球上十几亿人都瞬间灰飞烟灭,只剩下他和他的少年。他们便是这个世界唯二相依偎的两个人。
□□打开门,悄无声息地走出去。迎面而来是2012年冀北城的冬季,寒风刮骨,商场橱柜里堆满精美的五光十色的礼品,街角巷尾都在播放圣诞歌。□□裹紧大衣匆匆穿过人群,偶尔路过城市供暖地带,醺醺然的热风便吹得他一头油汗。
平安夜,冀北便是一座不夜城。雨丝斜斜地自路灯昏黄光晕下飘落,千丝万缕织成一条条线。□□在一阵冷又一阵热的侵袭中,莫名的红了眼圈。
“操!真让人感动!”
□□扭过头,皮鞋碾灭烟蒂,然后斜靠在街边路灯下,低声咒骂了一句。